“妈,还是让妍妍跟你们说吧!”陆海挂了电话,也关机了。
……
老两口看着窗外的雨,觉得雨有些可怕,房间内的家具和灯光都散发着吓人和未知的不祥的预兆。他们支着肘在梨花木的餐桌上坐了一会儿,又到乳白色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双方友好决定,等雨停了,要立马去买票。2010 年 8 月 19 日,下面是新闻联播,杨力按时打开了电视,他们这几十年唯一追的就是中央新闻,“等等吧,明天要不给亲家打个电话,看看妥当不,雨停了先去问问票。”那时候手机还买不了票,他们要走到三站地以外的代售点,而且在陆川县这个地方,只有两个地方有。
雨停了,他们立即前往。前面还排着几个人,张桂兰先是问了问有没有去北京的火车,一边压住紧张的心绪,说冰箱的菜什么都刚买好,还没有吃完,这一下去那么远,会不会都坏了,另外家里的花,还有狗没人照料,这一去也不知道妍妍要出差多久。“去一趟,这么远,也不可能一两个星期就回来,既然去了,这跋山涉水的就要住一阵子。是不是?”杨力知道妍妍妈妈紧张和担心,他只能陪着她放松心情。
“在电话里,也没问清楚。这个事情你应该落实清楚嘛!”杨力偶尔有点官腔,在家里就这样领导妍妍妈妈的,受委屈多了也能反驳一两句。两个五十多岁的人站在黄昏的火车代售门口,腰背说不佝偻是假的,还是稍微有些弯了。刚下过雨的金黄色火烧云边很美丽,落日照得他们头上的银丝更清晰,刮起的风有点凉快,还真是那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不知道女儿遇到了什么难题,这么远想让他们过去,张桂兰反复说着车轱辘话,“你说,老杨,会不会和陆海这次吵架严重啊,特别严重的那种。”
妍妍爸爸看了一眼售票窗口,里面坐着穿着陈旧工服衣服的女孩,她的头发有些脏了,疲倦的出票、收钱、找零,小话筒的声音环绕着窗口,火车票代售点只有一个窗口,她自己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招呼着旅人,听到她大声的说,“湛江直接到北京的没有了,那趟在陆川停泊,现在到上海的还有,卧铺,要吗?”她的一双手在键盘上娴熟的敲打,每敲打一下就发出机械般的声音。嚓嚓嚓的。
杨力说,“要两张上海的卧铺,明天的。”他一手去裤兜掏出钱递进去,等候出票找零的时候,对妍妍妈妈回答,“吵架很正常,哪有两个人不吵架的,这个原因不问清楚,咱们也没法说是哪个孩子的错。”他们只知道女儿需要他们,想让他们赶紧去北京。在家乡的街道上,父母是着急的,一路走回来一路谈论女儿,从小在家里被照顾,被呵护,上学也顺顺利利,结婚生子,没有让家里太操心,现在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了,不知现在她的生活里还有什么难题,或者不顺利。
妍妍爸爸在手机里写短信,“妍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沉着冷静,特殊的时期更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首要任务。我们已经买到明天上午去上海的火车票,然后转车去北京,你妈也比较担心你,人生一辈子,总有坎坷与困难,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手机一亮,妍妍看到了爸爸发的信息,她哭肿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起爸爸的肩头,还有爸爸的手掌,都让她在逆境中学会独立和不放弃,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人生没有风雨是不可能的,关键是风雨瓢泼的时候,怎么在雨中寻到避风的房子,怎么让自己少一些痛楚,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未知的,残忍的事,还好有爸爸在身边,她的泪滴在地上。她萌发了一个简单又愚蠢的想法,想给陆海再煎一条鱼,做一顿饭,虽然她知道这把刀子捅的太深了,但是除了对他好这种方式,再也找不出让陆海心中煎熬的方法。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自己煎熬,她甚至想,三个人选择的那么就三个人一起煎熬,想到这里,她有一点点释然,如果自己被婚姻解除,已经解除,就是一场永远悲伤的结束上一段开始下一段。
“不,被退出的人不该是我。”妍妍把这三张化验单放进她装首饰还有一些证件的抽屉里,不想将它作为什么证据。因为不想打官司,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他们不是爱情的成员,她把它藏在自己的抽屉里,抽屉的壁板光滑冰凉,不是纯木的家具,大城市的衣柜,上班族的衣柜都是集成木板做的,没有淡淡木头的香味,她有点怀念爸爸妈妈的家,怀念几线城市那种压力小,但是很松垮的生活节奏。她甚至想到了,家里的餐桌因为日日被母亲擦拭,边角磨得溜光还能闻见梨花木的香味。
“爸爸,盼望早来。”她回复。
在异乡的街道,楼宇,没有自己可亲的人,没有像家乡那样亲戚连着亲戚,沾亲带故的势力,那真的是势力,如果在婆婆家受了委屈,娘家可以随时启动这个势力,因为知己知彼,双方不会太大打出手,离婚的几率也很小,小城市过来过去都是亲戚,一旦离婚,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如果两个人真的过不下去,大部分父老乡亲一劝还是会让他们继续过下去的,孩子会让他们继续重新接受对方,适应对方。可是在异乡,似乎完全是两个人的事。有时千山万水,仅是电话问候远水难救近火,父母和孩子随着生活的琐碎和岁月的流逝也渐渐无法像在一起那样照顾对方。张桂兰说过,“妍妍,妈也老了,折腾不动了,你要和陆海好好生活,勤快一点,厨房卫生间都要收拾干净,一个女人不是看客厅干不干净,要看看卫生间,卫生间和厨房都不干净才是不干净,把家里收拾干净,人住着也舒服。女人嘴勤快一点,手也要勤快一点。收拾利索,好好把日子过好。”
说到张桂兰一听就是中国传统的名字。她和妍妍爸爸杨力,是上天配好的一对,年轻时候相爱相杀,老的时候互相嫌弃,那一代人还愿意为了孩子而妥协自己,愿意为了孩子而放弃很多。50 后和 70、80 后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发声,也有对生活俯身的勇气。拿着票回家,这一晚也是坐如针毡,还不如今晚就出发。杨力看了看张桂兰,心里也上火,七上八下,生儿养女,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
“妍妍,我们明天出发。你要把自己当回事,什么事情等爸爸妈妈到了再商议,先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家里都安顿好了,另外你有什么需要爸爸的随时要告诉爸爸,人生没有一帆风顺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要对面很多的问题。你是爸爸很优秀的女儿,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杨力再次给妍妍发了一条信息,老伴一着急,他也跟着着急。他们在买票回家的这三站路,想到这里,想到那里,谈到这里,谈到那里,一句不对就开始怼对方。
“都说了女儿应该嫁到家附近来,我就让她毕业了回来,你不让,非说外面有更好的发展,人应该向前看,你看看,闺女也不说什么事,就让我们过去,这多让人着急……你说,老杨,你干嘛当初不听我的呢,现在就一个女儿嫁的那么远,看一眼都这么难,嫁给一个外地的小子,谁知道怎么了,这不让人担心嘛?陆海这小子还让妍妍告诉我们,这是什么事?难道离婚了,过不下去了吗?人怎么都会变呢!你说。你看闺女现在那么远,有个什么事,咱们都不知道,说不定闺女受了很大的委屈,要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过去呢?”张桂兰快急哭了。
“你这也不能这么看问题,现在不是还没有过去看到孩子,你着急有什么用呢?电话也打了,通话也没问题,咱们过去看看,孩子长大了,她自己需要独自面对很多事,父母不可能一直都庇护着她。对不对?你着急有什么用啊,赶紧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杨力看起来虽说没有张桂兰着急,但是心里的波动也不小,连发了几条信息给女儿。
张桂兰越想越担心,在路上一个劲儿重复那几个问题,又不敢给女儿打电话,不知道休息了没有,现在心情好不好,万一心情刚调整好一点,一打电话反而醒了,做母亲的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张桂兰更年期过了,她曾经在家发火会把家里的书柜掀翻,就像所有的女人更年期那样可怕,有的女人掀翻了有人推起来,重新摆好书,而有些人掀翻了,只能自己气消了,一点一点重新摆好。张桂兰属于前者,因为杨力永远是个人,存在着。妍妍属于后者,她把碗打碎了还要担心会不会惊到孩子,她不敢扔任何东西,也没有把家里弄得太乱太差太脏,因为收拾还得她来。她不敢轻易砸东西,没有人为她的情绪买单和负责,就是现在要晕倒身后也缺一个可以扶住她的人,身后只有一个六岁的金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