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和景明 爻一一 1526 字 2024-03-16

妍妍能理解,自从全款买完那栋房子以后陆海她妈基本上就和陆海断绝了关系似的,陆海一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也要攒够二十年才能买北京一套房子,从参加工作到退休挣的也仅仅是一套房子,根本不可能实现父母不帮衬,孩子自己买房的现实。在 2010 年的中国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在生存的危机——房贷生活贷还有妍妍想把平民生活过成稍微富有更富有的追求里,周围人的生活都在严重透支,商人们背着巨大贷款,当然有些是政府扶持,利息点低一些,可经不住一个亿两个亿的贷啊,所有的经济显出泡沫般繁华,一般的群众则被住行以及孩子的教育储蓄、父母的老龄化往返跑医院而弯腰驼背——陆海不过是在逃避人生刺鼻的气味(有人风生水起马屁拍到呛人)和捆绑,不想每一分钟都是高压活着还要背负婚姻的折磨,所以接受父母一生的积蓄给自己弄了个两居室娶妻生子, 妍妍体谅陆海的难处,但是她不屑他的那副面孔。一想到陆海妈妈——她法律关系的婆婆,马上要成前婆婆了,一句话反复说五十遍,月子里也没有关心过她,她深呼吸一口气说到,“你完全可以把房子给我,我的肯定是孩子的,至少我不会离开她!而你呢,你要和其他女人住进去,将我们娘俩赶走吗?”

无论现在女方是如何想的,男方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尽可能保全自己的利益了。所以他说,“你不要乱讲话好吗?”

“你的意思是夫妻感情破裂?”

“那不是感情破裂是什么?难道天天吵架生活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她听完他的话身体往后倾斜,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已经不爱我了。”在突发激情或者最冲动的时候,心间像熊熊烈火一样,她的思维和心灵无法承受这种负重, 她从他的眼睛看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不耐烦,所以反而乖乖地拿着笔开始签字,再也不愿意争执什么,她往日里那些精打细算,一步不能让的逻辑推理,居然因为对婚姻的千万种渴盼失败而变得颓唐,身体一瞬间衰弱不堪。

陆海与妍妍还有未成年的抚养义务,“第一件,我不爱你了。第二件,我们该如何商议把孩子养大?两件事之间不能交织太多。”很多次陆海想说出口,但是忍了忍没有说。他头发蓬在脑袋顶上,一动不动,有时候从灯光下看有点偏栗色,天然棕。妍妍很久没有去观察过了,如果观察得仔细,说不定能唤醒最初爱慕他的心情,找回爱情也就是找回点生活里青春的气息,她也是曾经那么爱他的吧,互相陪伴了八年的人,理解他的难处和煎熬。中年人的生活秤砣般沉重,仔细想想到处都是可怕的地方。 陆海看到妍妍反而不争了,知道损害了妍妍的权益,所以不想告诉妍妍事态的发展,干脆想一离了事。男人不会因为感情而怕伤害一个女人,隐藏一些事,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爱上其他的女人,去做冒险的事,主要是他们怕麻烦,但是他们又没有办法不让自己犯罪。女人这一点是一样的,甚至更惊人。他们通常从自己家出门就直接奔着情人的怀里,连身上味道都没有清理或者被风吹干净。

人与人的权益冲突没有办法终极破解,世界的循环就是如此。嘴唇涂得太红喧宾夺主是失误,其实让自己美又有什么错呢,但是江湖就是这么个江湖。你的声音不能超过有些声音,不能讲话的地方要学会闭嘴。社会构成、阶层排列、奇怪的气场处理起来劳神费力,就连家庭关系中一个人的性情如何相处地好,也是一门一生的研习课程。所以人喜欢抬头看天空,打开窗户看大自然,哪怕山雨欲来风满楼,满眼都是晦暗,人们也不愿意在人为的这些行政大厅里做些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都是装的,男女装,有些干部们也一天到晚互通电话,频频开会,商议办法,三年一改两年一调,基本没有人降职,全都升了或者变相升了,这就是普遍政府职能部门,没有人有精力总是改进,统一执行是他们捆绑集权的办法,而且几百年永远是这样。

妍妍多一分钟都不想在此呆着,冰冷形式,她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左边是协议人陆海,他们一起走到办事员的面前,“再调节一下吗?”办事人员问,“不用了。”他说。稍微等了一会儿,他们的证件就办出来了,“人生啊,真难料。”妍妍看到离婚证的时候才有点情绪失控,站起来拿着证件就往外走,她顶着暴晒两个小时左右户外,又回到那棵槐树下取了电动车,把东西装在包里,装在包里以前愣了一秒钟,特别想直接想扔进对面丧葬用品店前的垃圾桶,后来想想孩子上学办理各种手续还需要这个东西,又揣进包里,戴着帽子一路骑车走了。那一刻她很想躲避在那条街上遇到的人群,觉得他们窥探了她的伤疤一样可怕又残忍。她的坐垫下那晒的发烫的海绵,正热腾腾的炙烤她的屁股,她的屁股坐在一个电动车上很热,她的屁股曾经为陆海诞下一个女儿,她的屁股本来应该坐在夏日里稍微凉爽的车里,她扭动了一下,试着不要将两个小时的温度进攻自己,口里吐出一口因为炎热却口渴聚集的白痰,呸的一声抛弃在这条和陆海诀别的旧巷子里。

“有时候明明别人是来看我们哭的,我们还要张大嘴巴哭给她看,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呢?”

妍妍流泪了,但是风很快就吹干了。这是一场战役,只是自己输了。夏天的蝉鸣在她茫然失神的身影里分布着叫声,过去的情感和现在的现实在她的眼前交织纠缠,混淆不清。陆海在后面开着车一直追随她,因为他的目的地也是原来的家,他需要把东西拉走,这是妍妍给他的期限,“今天取证今天把你的东西拉走”,“为什么要这么急呢,改天拿不行吗?”陆海很小的声音,“那为什么我可以不同意离婚,而你说离婚就一定要离婚呢,我也可以不用离婚等两年期限法院宣判啊。”陆海无言,现在他跟着妍妍去拿东西,但是她已经不再愿意坐上他的车,或者他们曾经共有的车了。她骑着电动车的背影在那条槐花飘溢的街道,成了陆海一段感情驶向结尾的标志。

妍妍知道陆海就在她的身边开着车跟上来,要同行一路去取东西,迎面吹来闷热的风,她想哼出一首歌曲,毕竟今日与往日不同,这是一种悲伤的氛围没错,她一时太忧伤不知道唱什么,莫名其妙的歌词从她的嘴里哼出来,腔调是如此的低沉和阴郁。他们开过昨晚暴雨挂断的树枝的街道,穿过交警查酒驾的小宝塔的地标环形路,又经过一丛丛圆形的城市美化槐树群,最终把车停在小区的车位上,妍妍把电动车停稳,轮胎在昨晚的小水滩上溅起了水花,陆海后到下车,他在门口等红灯,等行人,车停稳后他把车的窗户一一关闭,刚才一路看着妍妍恨不得大夏天把四扇窗户都打开,他还想解释什么呢?让妍妍跟他当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她没有等他。她走进了楼道,迅速上楼,然后在陆海刚爬楼走到到门口的时候拽出三个大包,因为有话还要说,妍妍不得不停住了喘气。眼前的这个垃圾分子,无疑已确定是她憎恶的过往——他摧毁了她的人生还有对婚姻的忠诚,对未来的信念,将多年前给予的承诺一下子收了回去,她有些站不住,但是还是骄傲地说,“滚吧,永远都不想见到你了。”

陆海发觉对方正像一个即将爆破的皮球一样。所以他决定抓紧离开,而不是留下来安慰。

陆海拿着三个袋子从楼梯下去,在楼梯的拐角,他也想到有一年的冬天,他们在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都喝醉了,在楼下放完烟花回来,和妍妍在上楼的时候打打闹闹,在星辰挂满夜空的新曙光里,他搂住妍妍的腰,和她拥抱,并且吻了她的眼睛。在漆黑的楼道里,他多么激动的拥有她,自己也曾经冲动和爱过她,难道说,能够品味和接受的感情都是普通的感情吗?自己为什么会变?自己究竟还真实吗?人的情感是不是一个悖论?从一端一定要走向另一端吗?他真的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吗?他匆忙下楼,恨不得赶紧远离这里。因为他害怕爱过的残骸是咆哮和无能为力。他也怯懦,也有一丝像孩子闯了祸那样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