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那时勾陈帝君已然是察觉出天嫔单柔的不安分,静观其变不过是颇为赏识其对药理之精通,不动声色也不过是谋划着留下她以备不时之需。直到她下毒谋了帝后豢养的那头盘瓠犬之命,更以药理谋害帝后凤体,阻挠天家子嗣的出现,这人心之歹毒当真让人脊背发寒。
谋害嫡家主母乃是罪犯滔天,凡间自有刑法责罚,天宫更是如此!
这就如他与凤栾曦之间那般,纵然是闹得最不可开交之际,凤栾曦的执拗惹得他最为万蚁噬心般难受之时,他动过罢黜天后的念头不错,却也不过是臆想而非真实地行动过。便是他最为糊涂油蒙了心智之年,也不过是上奏老天帝要把凤栾曦禁足“琉璃宫”半个月,以儆效尤。还好老天帝不曾过多干涉,仅是只回了句:“心乱神动,心动而不自知,莫再自欺欺人。”
那时他便思量着这句话乃是何种用意,直到他浮想联翩地臆测着凤栾曦仳离后觅得如意郎君,想到那张久违的星灿月朗的明媚只为旁人再次盛开,他的内心就如被人强行夺走本该属于他至宝般难受、甚至隐隐作痛。
一来凤栾曦素来张弛有度,即便是最青涩的年华也不似小神女那般作妖过;二来那时的她心思虽不在他身上,却也不曾故意给他添堵过,然则她独身一人也能过得很好。尘封多年的感情一经翻开,便再也提不起“罢黜”的念头。
那时若非韩林神官机智地窥探出天嫔的龌龊,来个先发制人,从旁引导元安阳率先到“勾陈殿”负荆请罪,然则她早就被天嫔单柔害得仙命不保又或是丢了帝君的情爱、终身郁郁寡欢。
便也是那时,天帝隐约感觉韩林神官对元安阳动了不该有的念想,若他收敛得妥当兴许能助元安阳平稳地在黅霄宫渡过余生。凡人常言:“友之妻不可欺,友之夫不可扶。”,说的不也尽是迂腐古板的陈腔滥调,到底是他高估了韩林神官的自制力。加之,感情之事本非旁人所能控制,韩林神官也终是把持不住干了糊涂事、触碰了勾陈帝君的底线。
“诚然确有此事,我与安阳相熟便是帝君有意引荐的,说是遣她跟我学些治理后宫的理论,原是有心不许她再接近天嫔单柔。”凤栾曦经天帝这么一句方才想起着实有这么一桩事儿,那时的她还暗自庆幸自己无需侍奉这么一位脾气霸道的上古老神尊。
诚然元安阳没有重蹈覆辙成为一代妖姬,勾陈帝君乃是功不可没,那样心高气傲的天族贵胄,要教导起来着实让人头痛不已。黅霄宫内由韩林神官悉心教导主事管账,琉璃宫内由她悉心教导协理天闱,那时她与韩林神官可谓折了半条仙命方得成果。凡间有“孟母三迁”,天宫有“帝君护妻”,这般用心良苦,难怪安阳终是被他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势擒拿住。
想来,她母族虽非官宦世家却也是讲究着规矩的,也不似北极真皇皇后母族那般讲究礼义廉耻、端庄贤淑,却也是从小各种端庄容姿课业不断,是以出格之事,她鲜少碰触。然则,最为出格也最为无奈便是当了东极真皇座下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天帝看着她陷入沉思的容颜,幽幽地以《诗经》之词赞美着。
“终日口甜舌滑,没个正经的模样。那日‘螃蟹宴’之后,我予了各宫一对螃蟹,其中北海公主处多给了一对于皇子夫妻。”她没撤地推了他一记,难得是北海公主竟欣然接受而非从前那般凡事皆会嘀咕几句。
“你办事素来妥当。”天帝蓦地执着她的柔荑放在心房处,薄唇几经蠕动却又不敢开口,思来想去终是说了一句让人找不着北的话:“你会等我吗?”
她先是一愣,待得水汪汪的桃花眼眸落在他晶莹的眼眸,凤栾曦既没有摇头要没有点头。“我不会等你,但可走得慢些能否追上便看你的脚程。”
“你说的,莫要诓我。”她伸手抚上他耳后的穴道轻柔地帮他按摩,天帝在她的巧手之下逐渐意识模糊,渐渐睡了过去。凤栾曦替他取来毯子盖上,每日需得检阅那么多的公文,自然而然地也不再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之中。
午休醒来,天帝在她的侍奉下穿戴整齐地出了宫门回去办公,而她也乐得清闲地领着青鸾去优钵罗池走动。凑巧的是天嫔黛丝也在那儿,也看见了她们主仆的身影,自她入了宫,凤栾曦与她虽是同住九重天宫却也鲜少碰头。
“嫔妾见过天后娘娘。”几月不见初入天宫的不适已然褪下,如今的天嫔乃是落落大方地上前福身。因着她的身子越发羸弱,如今不过是秋季,她已是披着厚重的披风。
“早些日子本天后已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妹妹当真无需多礼。”凤栾曦看得出胭脂水粉下的她气色不大好,天帝每日皆会抽些日辰去她宫中闲坐片刻,因着她病气极重,药君已进言她折腾不得——言下之意便已是个活死人般。
“嫔妾与天后娘娘‘斗’了这般多年,终是嫔妾输了。天后娘娘兴许觉得自身不曾与嫔妾斗过,奈何嫔妾却一直在跟娘娘争斗。”天嫔黛丝与凤栾曦沿着池边并肩而行,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沄洌虽是每日过来陪她说些话,奈何这眼眸处的喜色一看便知因何人而喜。相比自己的形容,凤栾曦越发容光焕发了,也更让她心中生恨了。
“娘娘素来高高在上,想必也不曾尝过在夜半之际,闻得身边之人唤他人名字之苦涩,更遑论心爱的男子直言心中一直爱着旁人的痛苦。”那时的她说不恨也不过是些自欺欺人之话,可她不能在沄洌跟前展现出吃味,因着他本就言明自身是有家室的,是她百般勾引在先。
沄洌与她说得最多的便是“凤栾曦这样”、“凤栾曦那样”,每次她故意绕过这个话头,奈何最终还会被他带回这个话题之中。她虽是独占着沄洌,奈何“凤栾曦”这三个字终是横在他们之间,仿若没了这号人物,沄洌便不知如何与她交谈了。
“你等之事,本宫本就不宜牵扯。此处风大,天嫔身子羸弱,若再沾染了风寒加重了病气,要得到天帝垂怜便也更难了。”凤栾曦淡淡地打住了天嫔黛丝的倾吐。
她与涂姬不同,涂姬不过是一叶障目过度崇拜,需得雷厉风行地打住她的痴心便是;而黛丝是天嫔、是与天帝有着肌肤之亲的人,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她病重一事在钧天天闱并非说不得之事,一个“久病不愈”的由头已能把她拦在宫中动弹不得,若她不欲如此,此刻更是不该在此作妖。
“凤栾曦,我算是领教了你的清高。你当真如沄洌所言那般,至死也不肯显露自身的懦弱,我自诩模仿了你六万年之久,却终是模仿不了你的风骨。赝品便是赝品,终是抵不过正主的珍贵,若是你,我输得服气!”
天嫔黛丝说得如释重负般,这般多年的自欺欺人诚然也是累得不轻。她很想在凤栾曦跟前显摆些沄洌与自身的秘辛,好去惹怒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天后。然则,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如鲠在喉,还好凤栾曦乃是一介神女而非神君,不若她也会舍弃了沄洌而投奔她的怀里。
今日庆诺神官之言着实让她气得怒不可歇,六万年的陪伴在他看来不过是须臾般,谁人细问过她可曾感觉到苦楚?她喜欢看着沄洌抱着她的眼神,也深知那道温柔的目光不过是错把她看作心里的她罢了。
“世间男子颇多,你我无需为着天帝而各自为营。若怡乐元君也能如你这般,如今该也是个快乐的小姑娘。”说起怡乐元君,两人难免又是一阵沉默,怡乐元君对玄水真君用情颇深,奈何玄水真君当真不过当她是小辈照拂。
“我倒是希望她有你这般见识与风骨,而非苍天弃吾、吾宁成魔的执拗。那时算是我眼掘,竟不许沄洌把怡乐元君交付于你这位嫡母照拂,也当真是糊涂了。”黛丝蓦地莞尔一笑,“素闻南荒盛行断袖,嫔妾以为若与天后娘娘过从甚密,想必定会摒弃了天帝投入娘娘的怀里。”
凤栾曦闻言乃是哭笑不得,黛丝此番言论着实让她颇为意外,她知晓自身的身姿虽非黅霄宫帝后那般性感尤物,却也是个根正苗红的神女之姿。她遣了青鸾陪着天嫔黛丝回宫,自己则是悠然自得地往“琉璃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