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勾陈帝君不甚喜欢充裕后宫,这人一多了难免各自动了歪脑子,徒增构陷与争宠的脏东西在眼皮底下浮动。当他把襁褓递给乳母,他脸带假笑地反问:“本天帝记得你素来有满腹经纶,不若与本天帝细说为何本天帝所赐于皇儿的‘鲛珠海明灯’会在令弟的龙宫之中?”,此话一出北海公主这才讪讪地闭嘴不再言语。
这鲛珠海明灯顾名思义乃是能在漆黑的海底起到照明之用,青铜托盘之上布满十八颗圆润均匀的鲛珠,每颗鲛珠皆是从修炼了上万年之久的鲛姥身上取得,因着鲛姥吸尽天地日月精气,是以所产的鲛珠皆是裹着浓烈的海气,淡蓝的海气能照亮十丈之地又不会惊扰海中的其他海兽。
此等珍品便是在北海公主生下五皇子之时,南海鲛人族贡献的贺礼,天帝还特意赏赐给这个儿子当出生之礼,不想北海公主却胆大包天把天宫之物私下偷给了其弟。天帝素来以为这天帝与后宫神女仙子之间纵然无情,可彼此的颜面还需得照应几分,奈何有些人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总是止不住地要多争几分方是觉得舒心。
那枚鲛珠海明灯本是给他的五皇子之物,而她这个当母亲的却二话不说便转手给了其弟,若非他与玄水真君近日在北海龙宫见过北海皇子显摆,他怎也不会相信这个口中满腹经纶的北海公主竟是个是非不分、任人唯亲之徒。
若给她协理之权,这钧天有用的良才皆会被她悉数换作母族之人,可惜他并非昏君。从前东海公主为四妃之首时也曾为其弟谋划过到钧天天兵营担个闲位,奈何玄水真君试炼过后拒绝了,为此东海公主没少在他耳边说玄水真君的不是。
天帝在沉思之时甚为喜欢拇指与食指成圈轻敲,有些事跟黛丝说了也觅不得答案来。若无记错,凤栾曦非独女,母族中尚有一位亲弟在,因着她出嫁天宫是以神官长之位由亲弟凤栾晔所任。她,似乎不曾为她亲弟谋过一官半职之位。
凤栾曦虽是坐在窗台旁的书案处抄写经书,可那双眸子不错过天帝的神色,凤栾曦见状不曾言语过什么,她轻手轻脚走到廊道去吩咐青鸾到灶房去盛些清心火的凉瓜羹,青鸾点头后踩着小碎步走去灶房张罗。
待得青鸾甚是体贴地挽着食盒出宫走到建木神树之下,天帝才将将从沉思中回过魂来,这凉瓜羹虽非珍馐百味却能清除心火,碧绿的凉瓜碎末搭配些许瑶柱、火腿慢火细熬,入口乃是咸鲜。丹穴山位处于南荒之境,虽是多黄金与美玉,奈何天气甚是炎热,是以凤族皆以苦涩之物降体内之潮热,此羹便是她家乡的常备之物。
“天后娘娘做的?”天帝接过庆诺神官递来的那碗温度很是合适的凉瓜羹,此汤羹他在六万年前曾在丹穴山的元凤族聚居之地尝过一回,那时的他跟着老天帝与寒山真人拿着采纳到凤栾曦所处的仙府之中,接待他们的除却凤栾曦的双亲尚有她的亲弟凤栾晔。
青鸾点点头,也不知说天帝很是凑巧抑或是他鼻子甚是灵敏,今日难得做了家乡菜,他便款款而至。
天帝就着窗台处举碗答谢,从前,他只会恨不得把独宠显露给旁人所知,是以黛丝才会这般多灾多难,一切不过是他的不成熟所致。凤栾曦为了平定这钧天后宫之怨,没少以他的名义赏赐些云缎之物于后宫,往后不劳她这位贤妻烦心,他会好生处理不许她与黛丝再受半分委屈。
因着青鸾在宫中盛出不少,是以庆诺神官也有幸品尝到这么一碗独特的膳食。一碗凉瓜羹后,天帝抬手示意青鸾再去盛一碗,如是这般喝了三碗,青鸾便不肯再替他张罗。
青鸾转身便是要离开,因着步伐急了些差点儿嵌了脚,还好站在树下的庆诺神官伸手扶了一下方才没事。便是这么不经意的视线触碰,青鸾与庆诺神官脸上各自绯红了一会。
天帝见状难免萌生一股当姻缘神的鼓动,细看两人之间的微妙之处,庆诺神官如今已是个十一万岁的神君,一直在他鞠躬尽瘁耽误了不少大好的姻缘。
入夜后凤栾曦因着略有疲倦便不欲再去抄写密密麻麻的经文,反倒是窝在床褥上翻阅着话本子咀嚼起来。本是紧闭的窗户不时传来轻扣的微弱声响,初时她以为许是出现幻听,待得那声响越发急促,她才不情不愿地去打开窗户。
待得她抬头却见天帝一身月白的衣衫攀在外头,不容她反应,天帝率先以手捂住她的嘴巴,再三确定她不会喊出声来方才垂下手。为免泄露行踪她只得压低嗓音道:“你夜不宿寐,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他猫着腰翻身入了屋,那双执笔的大手正鬼鬼祟祟地把窗户重新合上。为免被屋外的人觅得他的身影,他只得靠坐在窗台下抬头睥睨着她。“我不大放心你独自一人,是以从‘凌霄台’跑了过来看你和你腹中的孩儿的。”
闻说他从“凌霄台”,她柳眉一拧,从衣架处取来干净的绢巾打湿于他擦汗。他虽是头银白天龙,可化作人形之时若是出了汗,吹风难免会起疹子。在他擦身期间,为免他的行踪被发现,她甚是体贴地把几颗烧得铮亮的烛火剪掉,明亮的寝室变得昏暗了许多,借着暗下的光线。
无需他刻意说些什么,她已然知晓他为了今日北海公主之事而烦心。“许多事儿因着得不到是以不甘心,奈何却不曾自省过自身之能力可曾胜任。”
“今日药君来请示往后不再替黛丝请脉了,现下你与安阳的身孕着紧,毕竟天族的嫡出血脉马虎不得。”他神色寻常地把脏了的绢巾投入脏衣篓,像是早已明了会是这般,黛丝不过是天嫔,终究不及天后、帝后的安危着急,此乃是命数。
“不若让她到‘琉璃宫’的偏殿住下,药君前来请脉之际也好顺路给她看看。”老天帝许下的荣华,保她一族的代代平安,这些皆是黛丝无法得到的,然则她凤栾曦又有何不满?
“罢了。”他突然从后搂着她,他的下巴架在她的肩膀处,此刻的他乃是柔情似水。他的睫毛浓密翘长,不知害羞抑或是别的原因,惹得她柔媚地放柔身子偎依在他胸膛处。
“若是心生不爽,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虽说她未必能说得动老天帝善待黛丝,但至少能说动他不要这般处置黛丝。天道轮回本就非一众生灵能左右的,天帝任性,是以折了一个嫡子去成全了这桩孽缘。
“你助我之事不少,我已无颜面去让你操劳。我我不欲骗你,这般多年若说毫无情分不过是自欺欺人,也不知为何她站在那儿总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你。我知道你会计较,她也会计较,纵然她说不曾计较,奈何终是计较,你你可会觉得我很是失败?”他本欲两边平衡,奈何此事由不得他作主,老天帝本就待她甚为不满,如今更被老天帝颇为急切地要除之而后快。
对于他语无伦次般的自责,凤栾曦不过是体贴地轻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她也不知该是如何安抚他,这个绣花枕头似乎长大了不少,开始学着担当起一个夫君、一个天帝该有的样子。
他的模样太温润如玉了,难免让人误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说他滥情,他来去也不过是黛丝与她,说他专情却又不见得待黛丝的爱毫无杂质,她从未想过他与黛丝之间会是这样的光景,更没想到温顺的黛丝竟会因着他而委曲求全。
“我自身也不见得很是成功,试问又有何颜面说你失败?你可知我漂泊流离了多久,那时会救你们不过是我觉得黛丝与你并无错处。若硬是要寻错,那只得说不甚合老天帝与东海公主的愿景。”她口中的漂泊流离指的是沦为弃子后的失落,似乎这世间的一切皆与她无关,她似乎觅不到活着的目的。
“当久了棋子,兀自行动乃是诸多不适,还好我终是熬过来了。那时说是救你们,何尝不是在自救,原来从心而活也很是开怀。那时你不曾救我,我也有恶言相向之时,也有私下咒骂你。如今我已释怀了,我不恨过你,我自恨那个欲要依靠旁人的自己。”她越说越小声,她虽是厌烦厌胜之术,可也有把枕头当作是天帝指着责备过。
“原是我这六万年的喷嚏皆是被你诅咒而来。”他眼神笃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九重天宫没有谁能依靠,兴许我这肩膀不及勾陈帝君那般壮阔,可也有替你遮风挡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