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就是错了,什么叫行不行?”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雪团子击中女青年的鼻尖,她的五官迅速集拢在一起,然后又被怒火烧得化开,只剩下怒火了,不见眼睛鼻子嘴。
“开个玩笑。”男伴摸着冰凉的脖颈,看来用一个玩笑掩盖另一个玩笑的办法行不通。
一团雪被捏起来了,就不能阻止其它的雪被捏的命运。今夜的深空和深空下的坛城以及坛城里的电影院注定被刚才的那团雪叫醒,无数个雪团在人们的头顶织成一张网,抛向无尽的深空,带着人们最初快乐的情绪,向地域无疆、时间无限的宇宙传递如今的心情。这是一场巨大的、自发的仪式,在新旧世纪的交界处,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寄信者和邮递员,向未知的将来、未知的自己投递珍贵的心情。
男伴冒着“雪弹”牵起女青年的手,将她拉出战场。他憨憨地笑,嘴里呵出来的白气像一只只饱满的小兔子,在女青年眼前跳跃。她爱他的憨憨,恨他的憨憨,无论如何,是舍不得他的憨憨。
“你觉得是露丝更可怜,还是杰克更可怜?”叶芝转动着眼睛里的灵气,提问邬抗。
“可怜?男的吧,他死了。”邬抗提防地看着妻子,生怕哪句说错了,惹她不高兴。
“当然是露丝,被留下来的那个被逼要与孤独为伍。”相爱必然注定分离。当杰克和露丝手挽手在船舱里跳舞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在胳膊底下留一点缝隙,好让悲伤穿过呢?叶芝望向憨憨的邬抗,快乐和忧愁在他的眼睛里都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她觉得自己是这湖面上的一叶扁舟、湖边的一座小石头房屋、一只水鸟、一片白云,是与这湖相关的万事万物,是湖水的守望者,害怕它干、又担心它满,在踌躇之间收集细碎的快乐,将湖水当做摇篮,去做那个宽容且坦荡的自己。
叶芝伸出白绸缎般的手,接住天上的雪精灵。邬抗不懂这个动作带给叶芝的安慰,更不懂妻子的精神世界,就好像这掌中雪,你晓得那一点凉意来自六瓣霜花,却凭肉眼无法瞧见它奇特的形态,看不透这复杂的形状是如何以自然规律形成的。但这不妨事,他爱她,从1987年的夏天开始,他就领会到了爱的真谛,在这方面,他无师自通。
在一个由蝉家族统治的夏天,祖孙三代蝉用高高低低的多重奏膜拜夏日风情,融入了一切细不可闻之声——风声、水声、呼吸声与其同频共振。然而邬抗的心跳声却常常跑调,尽管他待在树荫下的木屋里,离那群唱响奏鸣曲的蝉家族只隔一片薄薄的木板,任凭白胡子蝉爷爷、年轻力壮的蝉孙子如何纤夫般拉扯,仍然跑去最荒凉的边界,无人问津,异军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