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慢悠悠地倚在窗边,聆听夏蝉的音乐会。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不知疲倦地阅人悦己,吸进甘甜的树汁,凑出美妙的音乐,它们的一生纵使短暂,却是如此美好循环中的关键一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蝉的灵魂定有香气。少年将头伸出窗外,模仿蝉的姿势将鼻尖伸入轮序而生的肥厚树叶里,温润的绿染湿了汉白玉般的鼻尖,又仿佛一条小白船在碧波中涌向天空;一道道金光切削着少年的额头和脸颊,他用浓密的长睫筛着丰盈得要溢出来的阳光,然后让那些细如丝的金线缓缓落在唇上,那唇便不再是唇,而是夕阳中的两座山,山坡上浅浅的唇纹如落日中的山涧波光粼粼。时间原是个匆忙严肃的中年男人,在赶路时掬了这片山坡上的一捧清泉解渴,顿时醉了,仿佛时光倒流,回到美少年的窗前,欣赏着他静物般的美,不舍离去,但终究要离去,时间不等人,迈着凌乱散漫的脚步悄悄经过窗前;让这段悠闲漫长的时光再长一点儿,治愈今后更加漫长的人生。
白冰晖撑起身子坐上窗台,摇曳的绿把世界分成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散发着童话般迷人的色彩。在这些迷你王国里,一段影子如无声的水波周游列国,最终投向炙热的大地,渐行渐远,渐渐被蒸发。他望着它出神。肥厚的树叶下是一片被踩烂的树籽,连成一片、和着稀泥,像黑暗的沼泽。影子是从“沼泽地”里走出来的,“沼泽地”旁、白家楼下是邬家。
哎,为什么有邬家?
少年皱了皱眉,跳下来关上窗户。楼下的邬家丫头开始练琴了,不,是打铁——跑调的音符是榔头的捶响,一声赶着一声,仿佛在赛道上奔跑攀比;嘶吼的歌声是猝火时的白烟,化作一双惨淡的手,抓着梳子倒拨毛发。
这个世界上,有美妙音乐就鬼哭狼嚎,有美少年就有野孩子,有城堡就有沼泽,有白家就有邬家……生来如此。白冰晖还没有意识到,一层薄薄的楼板上下两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好比阿姆斯特朗和土著老人,他们之间的逸闻是建立在白种人对土著人的血腥屠杀驱赶的历史上的,人类的善良跨不过地域、阶级、种族、性别、财富、地位……
“铁匠铺”终于歇下来了。白冰晖知道,她要上来了!
她的脚步声像母鸡下蛋时的叫唤,“咯咯哒、咯咯哒”响彻整个楼道,最后被门锁的“咔哒”声夹断,两只鞋子沉闷地撞向墙角,一双肉脚丫子“咚咚咚”地在地上打鼓,最后盘进了沙发里,电视机被打开了,传来动画片的主题歌:“小邋遢,真呀么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人叫他小邋遢……”
白冰晖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合上房门,以此展示与她划清界限。
突然,动画片戛然而止,肉脚丫子重新开张,“咚咚咚”叮到他的房门前。
“冰哥哥、冰哥哥……”声音切切地从门缝里递进来。
“别……”白冰晖话音未落。
“好的。”邬玉志已飘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白冰晖烦闷地望向窗外,无视对方的讨好,望她知难而退。但邬玉志瞬间被书桌上的彩色印刷的《科学故事集》吸引,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胖胖的脸颊在书页的抚摸中微微颤动,好像两颗嫩滑果冻即将从盒子里掉出来。
门锁温柔转动,空气里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秋千飘荡,落叶的枯爽劲儿夹杂着蔬菜的土腥味儿浸染着整个房间,那个如水波般无声的影子挪到了厨房,锅碗瓢盆立刻发出雀跃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欢迎它们的主人。白冰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整,是叶芝阿姨来了,她是邬家的女主人,也是邬玉志的妈妈,更是自愿到白家来当免费保姆的第一人。随着白氏夫妇职位的升迁,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步叶芝的后尘,哭着抢着要来照顾白家的小少爷。但彼时,有且仅有叶芝一人,她总用“远亲不如近邻”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