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办完入住手续，两人把行李放下，出门去看飞来石，此时金乌西沉，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在青石板路上，珉苏是因为主动提出同住一室而觉得尴尬，心里又紧张，怕渐川理解错误，于是开口说：“我提出和你住一个房间，是因为没有别的空房间了，但是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希望你尊重我，相信你也应该能做到。”渐川说：“我很高兴你信任我，我把你当成朋友，自然会保护你照顾你，至于和你一起住。”他说出这句话，耳尖都红了，但还是强自镇定地说下去，“你对我大可放心，回学校后我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损害你的名声。”珉苏脸色发红，幸好夕阳如血，也看不太出来，她急于转换话题，便说：“你见到初恋，是不是感慨万千？”渐川微皱眉头，说：“刚见到她的时候确实有点感触，但她早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她过得好，我也为她高兴，仅此而已。”珉苏说：“你来黄山是为了和她偶遇吗？这也未免太巧了。”渐川说：“我承认自己到这里来，是有些欠考虑，本来也没有指望会碰见她，既然遇到了，还能聊上几句，我觉得就已经很圆满了，正好借此机会做一个了断，以后就不再纠结。”珉苏笑道：“原来你是一个这么有仪式感的人，是不是处女座的？”渐川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珉苏忍不住也笑了出来，觉得渐川原本拒人千里的外壳渐渐坍塌，聊起私人的话题也来者不拒，变得可亲了不少。渐川又说：“抱歉我约你来的时候没有和你说这些事，本来你到这里是为了旅游，现在却要为我操心了。”珉苏轻声笑了起来，说：“怎么会，每个人都有自己困扰的事，你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了，要是有机会，我也和你说说我自己的事，这样你也不吃亏了。”渐川笑道：“你要是愿意说，我便听着，要是你说出来能轻松一些，我也算有些功劳了。”珉苏正要开口，却有些犹豫了，说：“有机会再告诉你吧，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会增加烦恼，不如不说。”渐川笑道：“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洗耳恭听。”他见到艾莹后，虽然失落，却也有一种解脱感，话多了起来，天边晚霞如火，群峰秀逸挺拔，便如天公精心安排雕琢一般，每个角度都能入画，他们沉醉于大自然的美景，忘却了世俗烦恼，只剩下纯然的欢喜。

两人一直走了许久，肚子有些饿了，爬山体力消耗太大，于是便往回走，渐川看见旁边有条小道，神情微微一动，珉苏察觉了，笑道：“我们从这条路走，可以绕到山庄后面。”他们走得太远，回山庄时天色已暗，好在路灯都亮了起来，星星点点映出蜿蜒的道路，隐入远处的山坳。夜凉如水，山涛如泣如诉，微风和着虫鸣，珉苏想起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外婆家，晚上回来三个人走在堤坝上，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她唱着学校里学到的儿歌。她不禁看了一眼渐川，只见他不紧不慢走在她旁边，却绝不离开她半米，珉苏知道这是因为晚上走山路有些危险，她扭过头，半个微笑隐没在山间的夜色里。

坐在餐厅里，珉苏认真翻阅着装潢得十分富丽的菜单，被价格深深震惊了，想想自己一路上遇到的挑山工，确实都十分辛苦，便将囤积居奇的指控咽回了肚里。她试探着说了几个菜名，却被服务员否决：“我们这里没有了。”渐川一直未作声，此刻却说：“把菜单拿过来给我看看。”点了榨菜肉丝汤、土豆烧茄子，地衣炒鸡蛋，果然服务员依言下单，她想了想，这些都是餐厅常备的东西，自己想点的青菜豆腐之类在这黄山之巅的确是物以稀为贵，很容易就被食客们先下手为强了。渐川又问她：“你是吃面条还是米饭？”珉苏说：“米饭就好了。”渐川要了一小盆米饭，两人分了，菜陆续上来，都是些家常菜式，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味道中规中矩，却也不似有些旅游景区那样价高质次，珉苏笑道：“想不到师傅们的手艺还不错，这家店待客很有诚意。”渐川说：“今天爬山路消耗大，你多吃些菜。”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珉苏慢慢喝了，酸香的口味鲜明丰富，她的胃口也变好了。

两人吃完饭都觉得有些撑了，于是趁着夜色又出了山庄，在外面散步消食。大概是刚才喝了一点啤酒，珉苏的话比先前多了一点，和渐川聊起了她求学时的事，她初中时上的是父母教书的学校，上高中去了市里，每星期回家一次，母亲总是将自己送到县城的车站，风雨无阻，从来没有落下过一次。她家境清寒，可每次要买辅导书、报辅导班，也没有少了她的一份，她不和其他人比较吃穿，但小镇少女流行的衣服款式，只要县城有卖的，周末回家她便总能惊喜一场，她母亲自己吃穿用度都只是朴素得体，不失老师的身份，对女儿却无微不至，珉苏每次回家，都能吃到她烧的美味小菜，临走时也不忘记给女儿下一周的零花钱。渐川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句，珉苏这些年心中积累的委屈不平之意渐渐平复了，倏忽间月至中天，将树影都投射在地上，也照出两人的影子，渐渐两个影子融合在一起。

两人回到房间，已经快10点了，珉苏进了洗手间，心中思潮起伏，不知道渐川接下来会做什么，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渐川必定是个正人君子，自己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思前想后，她还是洗完了澡，擦干了头发，规规矩矩地将睡衣穿好，这才出来，看见渐川斜倚在床头，正在翻阅一本书，她不由得佩服起渐川的精力，此刻她昏昏沉沉，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勉强上了床，还没来得及躺下，渐川说：“我去洗澡了。”放下书便去了浴室，都不曾向她看一眼，她顿时放松了戒备，有心要等渐川出来，和他再聊聊天，却身不由己地睡着了，连渐川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她在陌生的地方睡得不踏实，又是雨季，房间里总有一种发霉的味道，被褥也有淡淡的潮气，空调开着，她翻了个身，听到轻微呼吸声，才想起来渐川也在这个房间里，她觉得自己有些太大胆了，竟然会半夜三更和一个男性共处一室，不由得将被子裹紧了，挪得离渐川远一些。她思绪如潮，却又不敢开灯，在黑暗里胡思乱想了片刻，忽然外面传来邦邦邦的声音，高亢得像是敲在人的心上，紧接着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喊：“大家注意了，现在是红色暴雨预警，有可能会发生山洪，但我们酒店地势高，大家不用担心，现在我们要把白云宾馆的客人转移到这里，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配合，都呆在房间不要走动，注意保管好自己的行李。”外面在敲梆子的时候，渐川就醒来了，伸手把灯打开，等外面的人不再说话，他便将宾馆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雨下得势急且猛，珉苏想象着救援人员在自己走过的山路上把人往高处转移，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渐川却起来了，去洗手间简单洗漱又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珉苏也完全清醒了，准备穿好衣服待命，她拿着洗漱的东西往洗手间走，渐川却说：“珉苏，你就在房间不要出来，我下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那些人都是深夜仓促过来，而且人数又不少，多个人帮忙总是会好些。”珉苏清醒过来，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渐川却没有马上下去，他拨通了手机，响了十几声，那边才接了起来，说：“渐川，是你吗？”渐川急问：“你在哪里？”那边静了一静，然后说：“在白云宾馆。”渐川道：“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山洪马上就要来了。”艾莹说：“我们正在准备转移。”渐川松了口气，说：“我们在光明顶山庄，到了之后再联系。”他挂掉电话，珉苏也收拾好了，两人便出门去大厅。

为安全起见，他们走楼梯下去，到大厅的时候，救援人员已经离山庄不远了，宾馆的管理人员看见两个学生下来，不由得十分恼火，厉声道：“你们去哪里？不是说了不要乱跑吗？”渐川和颜悦色地说：“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一会山下的客人过来，肯定乱哄哄的，你们也需要人帮忙维持秩序。”这时有个负责的人过来，看起来层级较高，听到了渐川的后半句话，不由得对他们刮目相看，心想有现成的志愿者在这里倒也不错，查看了两人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准许他们留在大厅待命，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能离开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