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重量。
弱不禁风的温室花朵被丢到田间野地,不顽强就没有生存资格。
餐厅晚上十二点打烊,宣承通常会来接她。偶尔赶上他值班,井瑶便走回住处——夜间共车票两欧元一张,她觉得不值。不足六公里的路要走一个半小时,约等于一套歌单,两集电视剧,或者一个长长的电话粥,总之听着说着也就到了。
她最常对自己说的话是,也不过如此。
本科毕业那年,餐厅被转手交易。新老板决定闭门装修,尽管口头许诺开业后人员不变,可井瑶的现状是失业人员。重新找兼职时她看到巴黎迪士尼的招聘广告,夏季嘉年华,他们需要一个木兰公主。这条广告在心里生了根,网页舍不得关,看一遍心动,看两遍跃跃欲试,看三遍只觉为自己量身定做。
两天后,井瑶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她买好车票,印好简历,背一个双肩包独自去往巴黎。从南到北再辗转到迪士尼,她花了整整六个小时,一切都是秘密进行,连宣承都未告知,她想得通透,应聘不上就连夜赶回,免得丢面子。
不是选不上没面子,是隐藏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梦想被人看穿没面子。
井瑶想做舞台剧演员,从读到莎士比亚就埋下种子。从前不敢,因为台下会窃窃私语探讨关于她关于那个复杂家庭的一切;可现在她无所畏惧,无名之辈,陌生感亦是安全感。
面试意外地顺利——亚洲面孔,姣好形体,自如表演以及流畅的法语台词都让她极具优势。考官只在最后问出一个问题,“什么原因让你来应聘木兰公主?”
井瑶站在台上,连喘气声都被话筒收录进去。她准备了很多,迪士尼的品牌吸引力,日后发展的垫脚石,与一众专业演员合作的乐趣。可那一刻,她仿佛置于无人之境,从前蹑手蹑脚的日子铺面而来,她笑着告诉他们,“以后大概率做不了这行,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她选择了最不稳妥可却是事实的答案。
主考官盯着她看上许久,而后笑了,“瑶,欢迎你。”
她当场收获一片掌声和一纸合同,未来可期。
回程路上,整颗心都在雀跃。她给宣承打电话,未等对方质问原原本本交待这一天的辗转。火车信号时断时续,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自己描述的每个细节,宣承只问了抵达时间,留下一句“我去接你”。
凌晨过半,火车停靠于南法小城。井瑶第一个奔下车,跑过站台,穿过人群,在车站门口看到他双手插兜低头等待的模样瞬间就忍不住了。她快走两步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低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说对这个决定有过一刻迟疑,那就是此刻。因为决定背后是整个夏天她要呆在巴黎,有额外开销,会彻底失去餐厅工作,而宣承则要独自守在原地并且抗起她所不能负担的一切。
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勇敢追梦也许并不值得夸赞。
“干嘛道歉。”宣承好笑,抬手揉揉胸前毛茸茸的脑袋。
井瑶迟疑着说道,“我也可以不去,合同还没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