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想起,程征从前提起过这个褚寿华。他是秦燕荪的老板,刚从全国联合商会副会长升任为会长,名下持有银行证券地产无数,虽年逾花甲,但为人依旧十分豪气仗义,从前杜月笙还在上海的时候,和他讲话都要礼让三分。
褚寿华不仅黑白两道通吃,而且和国民政府、伪政府甚至是延安根据地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因此这次慈善宴会邀请的人数众多,几乎没有人拒绝的。
若同伪政府里大多数高级官员一样,程征及其家眷林念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两人其实更情愿窝在家里度良宵,但苦于没有不出席的理由,只得一道乘车前往利西路。
出发前,忽然有电话打进程公馆,说是请转接程太太。
林念有些奇怪,一般打来的电话都是转接程征的专线,从没有人要找她的。于是接了电话,电脑那头的人低声“喂”了一声,林念听出来对方的声音,道:“宛华姐,好久不见,有什么事吗?”
自从杭州之行后,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王宛华,程征曾上门去拜访她,却被婉拒了。
程征在一边听到是王宛华,也有点惊讶。
只听那边的人好久才开口,只问道:“妹子,你和老九今晚是要去参加个什么宴会吗?”
王宛华的声音沙沙的,仿佛在隐忍些什么。她那西南的口音在这半年中消减了不少,听得出来她是有意地让自己的口音更接近杜田飞所喜欢的上海白话。
褚寿华在圣诞夜举办的慈善宴会不仅会派发邀请函,还有一份详细的拟参加嘉宾名单。
林念扫过手上的名单,在上面看到了“杜田飞先生及其夫人”的字眼,便以为王宛华是初次受邀,心中有些不好意思,等下想和她作伴。林念对这个性情爽快的杜太太有好感,也愿意和她作伴。
掐算时间,此刻也正是要出门的时候了,于是林念答道:“是啊,宛华姐,一会在褚老板家中见面。”
对方似乎很低声地笑了一下,道了一声:“这样也好。”没等林念反应过来,便挂断了电话。
十二月的上海,朔风刺骨,街上行人几无,没钱人躲在家里避寒,有钱人在百货商场、舞池、饭店里周游。夜霓虹妖冶闪烁,空洞而热闹。
利西路8号,空气却是温暖的。褚寿华是福建人,家里的家私是清一色的福州红木,擦得雪亮,银器和水晶器皿是一大柜一大柜的,沙发又大又软,坐进去好像掉进了云端里,圣诞树高到天花板。
褚家的甜点厨子是俄国人,十月革命以后从圣彼得堡的皇宫逃到中国来的,在中国待了二十多年,手艺还是从前服侍沙皇的水准。
每年圣诞节是这俄国厨子展示拿手好戏的时候。他做的蛋糕和冰激凌味道极好,空气里充满了甜蜜的馨香。
这种甜的气味一闻就知道不吝惜地加入了大把的巧克力大量的奶油,甜得厚,甜得润,甜得发腻,甜得心甘情愿,不似传统的糕点云片糕或者绿豆糕,吃着吃着,薄薄的糕变成了纸,除了涩,还感到一种难堪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