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沫形容自己每一天都过得比前一天难。她以前是个特别乐观的人,总是怀揣着最大的善意看待周遭的一草一木,有一颗比别人都柔软和易被触碰的心。但张琛骤然离世,给她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她熬不过去。她也看了心理医生,也吃了四年的药,但就是不行。她总感觉胸口压了座石山,她总是有挥之不去的疲倦感和窒息感,她越来越悲观厌世,她甚至开始感觉,生而为人,最大的运气就是早亡。
姚若沫在这本有意诀别的日记里,不遗余力地夸赞张思芮。她原来总说张思芮仿像张琛,是个榆木脑袋,两巴掌打不出来个屁。但在日记里却转而夸张思芮善良、勇敢、坚定、赤诚、踏实。她坚信张思芮能比她走得更远、看得更多、活得更漂亮。
姚若沫的葬礼过后,张思芮重新回到学校上课。她上课看着黑板、看着卷子,下课看着追逐打闹的同学、看着左前方的垃圾桶,回宿舍看着室友帮忙带回来的炒饭、看着桌子底下她没来得及洗的床单,感觉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偶尔夜里辗转醒来,看着窗外高楼的轮廓,看着寂寥的月亮,又感觉生活面目全非,要不抓住点什么,就要一脚踩空万劫不复了。
早上六点半不太悦耳的闹铃把张思芮拉出了潮湿逼仄的梦境——张思芮前一晚写报告写到一点,只睡了五个小时。
有一通周小年的未读信息,是提醒她今天一定不要迟到,最好化个苍白一些的妆,给不得不替他们奔走的路局看看,他们昨天一天连续赶两个场——抓住一个盗窃犯,击毙一个杀人犯——连轴转的不易。
张思芮粗鲁洗脸刷牙的时候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化妆工具。嗯,眉笔倒是新的,但眼线笔、眼影液、睫毛膏之类的应该早就干了,粉饼、腮红、高光镜前是看不到,但也有买过,两年前或是三年前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后来收到哪里去了。总之就是,化妆工具她有,化妆水平她也有,但化妆时间和化妆心情她没有。
张思芮踩着七点半的交班时间赶到局里。再两分钟,新城分局局长路锦森到了。张思芮、周小年以及万年“顶锅侠”赵大千三人排排站好,耷拉着眉眼,任路锦森摔笔摔文件,再一个个指着他们的鼻梁,深挖他们的思想根源。
半个小时后,三人鱼贯而出,一人领了一份五千字的检查。
“我他妈这是什么命……”赵大千伸手拍打周小年,异常悲愤。
“我他妈这是什么命……”周小年伸手拍打张思芮,异常怨念。
“我他妈这是什么命……”张思芮骚眉搭眼儿保持队型,并不敢拍打任何人。
赵大千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顿早饭的功夫就跟两人冰释前嫌了。新城分局的案子相较大都其他区域,并不算多。所以一整个早上,三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各自伏案写检查。午饭前,出外勤的付崇峥和俞晏回来了,两人手里有个抢劫杀人案,最近正跟片儿警一起摸排走访。午饭后,韩捷也回来了,带来了尸检所和痕检科给出的鉴定结果,有效证明了某借贷平台负责人确实是坠亡,并非家属臆测的他杀。
张思芮和周小年昨天抓回来的嫌犯是个非常赖皮的主儿,所有的罪行一概否认,问什么都推说自己脑子不好记不清了。张思芮问他为什么看到警.察就跑,他振振有词地回,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警.察。张思芮瞪着他不说话,他立刻笑嘻嘻改口,表示就算是真的警.察,他也不能不跑,他前两天晚上刚翻墙下了几部毛.片,未成年人的,警.服PLAY。最后的“警.服PLAY”他故意一字一顿,眼神赤.裸.裸的,像在扒人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