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佬就是你这样子,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照你的话,将来应该跟小年轻们说:看,生活就在前面,上去和她亲个嘴吧——然后她就甩了你一个耳光跑掉了,呸!”

“可是除此之外不能有别的活法,我的皮埃尔舅舅就是这么说的。1871年春天,他背着步枪到蒙马特尔高地去了,最后牺牲在拉雪兹神父公墓。十四年了,我还记得他离家前对冉娜舅妈说的话——‘别哭!这是为了生活,生活必须是美好的。’”

“我从利物浦出海也已经十三年了。生活可不是个美人,等着你从悬崖上采花给她——不过是个好斗的老水手而已,你就等着和他打一架吧。另外,拜托你给我记住,做一个法国人没什么值得炫耀,不是只有法国人才配得上承受痛苦……”

罗德里赫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为什么弗朗西斯和亚瑟会在这种时候争论这种问题。

“就是这样,人民与生活斗争着,就像激流在乱石间撞开道路。”他默默地想,“只要大地还在进行着耕种和冶炼,人民的爱与恨、苦与乐、痛苦与希望,以及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生活经验,都将永生在大地上……”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明白:无论是舒伯特还是贝多芬,为什么都拒绝修改他的《人间》——他们把这权力交给了一位更伟大的创造者和评判者。至于他自己,也无需再因为乐谱的结尾尚未定稿,而怒斥死神不识时务了——把谱写结尾的权力交出来吧,交出来吧!

“我还有所作为。”他温柔地望着丽莎那俯在床边的疲倦的头颅,竭尽最后的力气,捻起一缕垂落在褥子上的长发,轻轻地放在自己翕动着的嘴唇上。为了这纯贞的少女的发辫,为了缪斯,为了他在人间旅行时见过的一切,真愿意活着啊……就像不朽的贝多芬说过的那样——活上几百次、几千次。

他已经看不见那守在病榻前沉睡的姑娘了。他看见她全身披挂着银紫色和蓝绿色的繁星,从夜空中踱着寂静的步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和阿尔卑斯山一样高大静谧的她,向着他俯下纯洁的身躯,将那仿佛是来自原野、森林和海洋的浩瀚气息,吹进他那饱受折磨的肺中。于是他的痛苦永远地终结了……

注:“1871年春天,他背着步枪到蒙马特尔高地去了,最后牺牲在拉雪兹神父公墓。”这句话暗指巴黎公社。

第8章

次日黄昏时分,人们把罗德里赫送到了教堂后面的墓地。天空好像一块洗过后晾干、却又在霜寒中冻硬了的亚麻布,低低地垂在头顶。从那里飘下了1885年初冬的第一场小雪,落到棺材里苍白而肃穆的面容上,不再融化。

路德维希很想给死者遮盖一下,以使罗德里赫避开那即将永远与之相伴的潮气。但他克制住自己,将黑色的学生制帽紧按在胸前,默默注视着街坊们接连将嘴唇贴在死者端庄的前额上。后来,基尔伯特拎着锤子和一把铁钉上前去,于是那相识不久却终生难忘的面容,就永远留在沉重的棺材盖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