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起话来都是一个腔调。路德从学校回来后总说什么歌德啦,席勒啦,本大爷可一点儿也不懂——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大爷不过是个最平凡的手艺人,靠自己的双手挣面包罢了。”
基尔伯特不以为然地摇摇满头的银发,以一个熟练工匠所特有的自尊心这样说道。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摊开了双手,将那层层叠叠的老茧和伤疤袒露在蓝紫色的余晖之下。
“可怜的姑娘。”一直坐在窗边的罗德里赫慢慢站起身来,琴手那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掉了漆的窗棂,“她跟着你,会比陪在病人的床榻前幸福得多。”
正是在这一刻,基尔伯特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轻先生并不爱丽莎,他就像街坊们那样,对她不过怀着怜惜之心罢了,就像弗朗西斯、亚瑟以及别的街坊们那样。铁匠隐隐约约地觉得:一个真正的爱人是决不会觉得自己的心仪对象可怜的。
这一份领悟并未让基尔伯特高兴起来,他怀着半是忧郁、半是骄傲的感情说:
“再见了,好先生。真心实意地说一句,您的琴真好听啊。”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补充道:“还有一句话——那就是祝您身体健康……”
这就是他。他是一个真正的铁匠贝什米特,不可能有别的谈话方式。
这天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路德维希忽然跑过来,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语气开了口:
“基尔,你觉得我是个大人了吗?”
“不,还远远不够。”基尔伯特斩钉截铁地回答,“要成长为一个男子汉,路德,还差得远。”
第5章
急冲冲的北风与黑沉沉的秋雨在夜幕中相互追逐着,有如不速之客般沉沉地叩击着门窗。弗朗西斯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前,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巴黎可别下雨。因为那幽雅而浪漫的巴黎雨景,会无情地用风湿病折磨年老的石匠米歇尔·波诺弗瓦。这病是在今年夏天诊断出来的,几乎是刚接到那封一筹莫展的家书,弗朗西斯就将全部积蓄寄了回去。
真困难啊,真困难啊……尤其是当他已经二十七岁,而老父年届六旬的时候。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都伴着凿子和锤子永无止境地敲在石料上的响声,多像此时雨点撞在屋顶上的声音。童年时他会把雨点儿当作优美的乐曲,如今他再也想不出这样的比喻了。愿缪斯原谅吧!
缪斯化身为一位举止庄重、面色苍白的小提琴手,在最困难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当琴声响起的时候,童年——这贫穷的、然而快活的小淘气鬼呵,就从星空的背后飞了回来,在他周围旋风似的跳起了圆圈舞。唱吧,亲爱的小弗朗,就像当年坐在母亲的围裙上那样唱吧。幸亏现在,他还没有忘记从前学会的那些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