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

但他一度觉得自己聋了。他只能看见宪兵们的嘴飞快而滑稽地一张一合,活像是在上演一出哑剧。然而那轻蔑的笑容揭示了他们在谈论些什么:“这就是游击队……意大利小瘪三!混混儿!还以为是神话中的埃涅阿斯呢……”

埃涅阿斯。这个惊天动地的名字仿佛一道闪电,霎时穿透了罗维诺的耳膜,唤醒了那早已没入遥遥时光的童年。罗维诺一下子想了起来:在维查利雅村的老苹果树下,老头儿讲过的第一个故事,不是什么刑讯室里的阿猫阿狗,而是伟大的古罗马英雄埃涅阿斯。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双手,就好像埃涅阿斯神像前的一位祭司。慢慢地,他的耳朵辨认出一个词——“说吧”。这是古往今来的审讯者们最热衷的一个词,在他周围不厌其烦地拖着各种调子。

敌人的哑剧结束了。罗维诺·瓦尔加斯,该你登台了!可别怯场!

于是他急匆匆地开了口,觉得迸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朱庇特的雷火般震耳欲聋——朱庇特的雷火能够涤清地上的一切,这也是老头儿说的。

“我说……老头儿以前告诉我:祖先们曾是凯撒和屋大维的武士;老头儿的爷爷追随过朱塞佩·加里波第;老头儿年轻时游历过希腊、埃及和巴尔干,他教过我一句话:做人要勇敢,要对朋友忠贞。”

“说正经的!重要的!兔崽子!”

“这就是最重要的!”罗维诺又是迷惑、又是气愤地反驳道,“老头儿没告诉我别的!”

……后来的一切,仿佛又陷入深渊般的哑剧中去了。只有当他最后被人带出去的时候,罗维诺才听见了这么一两句:

“这混小子是聋了还是疯了?”

“送他去米兰吧。到那儿就有他受的了,咱们的刑讯专家会把一切都拷问出来。”

与此同时,某个从帕尔马来的联络员已经将这个坏消息传上了山。弗朗西斯关切地望着安东,尽力作出一副轻松的口气:“罗维诺是个机灵鬼,也许已经逃出来了。”

“也许没逃出来。”这一句回答简短而又沉重。

“我们的堂·吉诃德以前不说这种话。”弗朗西斯轻叹一声,“以前你都是最乐观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