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货柜后面是一个小得只能塞进一把椅子的空间,一个干瘦的老头盘着双膝坐在上面,如果来人不够高大, 就要踮起脚探头才能看到里面还有个人。
他身下的椅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上面铺了很多层手工缝制的布垫子, 中间被他坐得凹出一个大坑,身旁的墙上全是随手乱涂的草稿,既像人名又像数字。
老头的眼皮又厚又重, 闻言吃力地抬起来看他, 那动作像极了即将寿终正寝的大象。
“10个铜币。”他也用通用语说:“房钱一天一结。如果你不回来了, 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就归我所有。”
尤金付了钱, 他数了两边之后, 才爬身来,身上一阵叮当作响——那是他左手腕上一个大铁环,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钥匙, 随着他的动作互相碰撞。
尤金猜想这栋楼大概是他爷爷的爷爷建起来的, 房子的年纪看起来这个走一步咳嗽一声的老头要大得多,经过几代人的胡乱扩建最终完成这个结构紧凑古怪的房子,走过的每一截楼梯、看到的每一扇门颜色材质都不一样,眼下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有好几扇门后已经传出了咳嗽和走动的动静。
老头没有带烛台,摸黑带他爬了两层楼, 试了好几把钥匙之后才把楼梯口的一扇门打开,示意他进去。
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 逼仄得像个抽屉, 地上铺着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草席, 还有一团用破布卷起来的东西——尤金猜测那是个枕头。
墙上钉着一块木板,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木牌,上面雕着一个象形文字。
是祈福物。
干瘦老头给了他一把钥匙就走了,这个房间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门一被关上,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混迹底层获取情报算是尤金的拿手好戏,但此刻他盘腿坐在房间里,却感觉这里同他以往“混”过的地方都不太一样。
当他跟随几个厨工来到这里时,心里已经做好预案,如果这个明显专属于穷人的地带对外来者太过排斥,就马上退出,找机会买通两个落单的原住民做线人牵头再次潜入。
结果刚才一路走进来异常顺利。
这并不是天还没亮,无人在外走动的缘故,而是这片区域是完全开放的:边界无人值守,甚至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只要能在棚屋之间找到缝隙,就能进入,不会遇到任何阻拦。
这里面甚至什么都有——就跟所有城市一样,有彻夜贩卖简陋食物的小摊,有虽然狭窄但四通八达的道路,还有正儿八经的旅馆。
这个旅馆就坐落在离尤金进来的大路不远处,在黑夜中看不清小楼全貌,但在绝大多数门窗都紧闭的情况下,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门里透出的灯光仿佛穿透海面的灯塔光亮,叫人本能地朝它走去,尤金确实也这么做了。
门里只有货柜和一个打盹的老头,如果不是老旧的木门上写着‘旅馆’俩字,尤金也不会敲货柜把他叫醒。
不需要身份证明,房钱一天一结,尤金敢打赌,哪怕画着自己肖像的悬赏令就贴在那扇门上,只要能付房钱,老头也会把钥匙交给他。
虽然客观条件天差地别,但这种唯金钱论的气质确实证明这个地方也是白桥的一分子。
“&¥?”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冲他说了一句话。
尤金没听懂,于是脚步不停地越过她朝深处走去,后面一个男人大笑,用的是通用语,但口音很重,他隐约猜测其中一个短句的意思是“大白天的!”
他在洗衣房里跟佣兵换了一件防水斗篷,但天亮后就把它留在房间里了——他从窗户里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原住民们都大多穿得很随意,裸露着大片皮肤,大多数人晒得黝黑,说话就咧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这里没有排水沟,狭窄的走道通常会被污水占据一半,尤金花了半天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越走越深,在第一百次被死胡同和胡乱搭建的杂物堵得掉头后,他终于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几个只穿裤子的小孩在他身边呼喝跑过,尤金随手捞过一个,用通用语问他到哪儿买水喝。
“我付钱。”他说。
也不知道那孩子听懂了没有,像一条离水的鱼不住在他手上扑腾,一把他放下就甩着鼻涕飞快跑走了。
不过不要紧,尤金并不真的指望让孩子解决他的问题,他是说给附近的人听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在附近,但他知道一路走来总有不少视线盯着自己。
“嘿,”果然立刻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跟他搭讪:“你要买水?”
他没什么口音,吐字清晰,穿得比前一天晚上出去干活的洗碗工干净体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