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缩着肩膀走在路上,天空下着毛毛雨,虽然穿着防水的斗篷,但细密的雨滴还是被风吹得斜斜扑到脸上,不一会儿就在眉毛和头发丝结出细微的水珠。
白桥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夜城。
他特意在凌晨十一点钟出门,又花了一个小时步行到繁华的商业区边界,虽然空气中不再弥漫着女士香水和香甜的奶油气味,但还是很诱人——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浓烈的烤肉香气,到处是半开放或露天的摊子,明亮的灯光照得四周如同白天一样亮堂,人们就地砌起巨大的烤炉,源源不断地从里面铲除堆着猪肉、牛肉和鸡蛋的烤面饼,边上还有各种烧烤架,叉着牛腿和小羊羔,不停有油脂和肉汁滑下,低落在下面的碗里,然后用来制造另一道有名的佳肴肉汁洋葱。
尤金站在街角,像一个被香味勾引得走不动,正在犹豫不决选择哪一家店铺坐下的客人,或忙碌或大快朵颐的人们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但他其实观察的是别的事。
对这些生意火爆的街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厌倦了内城中心靠近各种拍卖楼和独场餐厅的老饕会选择到这一代觅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身后跟着两个仆从。偶尔会有一些流莺经过,朝已经坐下的食客抛两个媚眼。
尤金绕过这些灯火通明的店铺,踩着地上的积水往深处走,这里街区的设计大同小异,光鲜的店铺后面通常是杂乱的排水渠,竹竿上挑着老旧的马灯,几个衣着破烂的女人在灯下清洗前方换下的餐具,还有两个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水桶,里面是堆积成山的辣椒和洋葱,而他还在动作飞快地把手上的根茎植物切成小块。
不时有人从前面过来,提走削好的马铃薯,或蹲或坐的人头也不抬,没有交谈,双方似乎都把彼此当成空气。
灯光实在太过昏暗,不过尤金还是勉强看到他们黝黑的侧脸和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袍子,有时候一些多足的虫子从阴影里蹿出,甚至爬过她们垂到地上的袍子一角,也不过是麻木地动了动身体,手上动作不停。
公爵说得没错,如此奢靡的白桥背后必然是由无数廉价劳动支撑而来,尤其是那一片供“外人”租住的别墅区,每天都会产生大量需求,换洗衣物、精致的食物、无聊且繁琐的家务茶和房子日常维护,这不是光凭配置的那几个佣人就能消化掉的。
把视线放到街道和商店上更是明显,尤其是饮食这种会产生大量繁琐且肮脏工作的行业……
尤金很熟悉这些,诚然他从小就是个混子,很少像对方一样如此投入地工作,但盗贼尤金跟他们一样,和他鬼混的朋友总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其中会有人这样日复一日地干着薪水微薄的工作,努力一天的报酬连糊口都勉强。
正因为如此,和酒馆里醉醺醺的大嘴巴不同,他们的戒心都很强,多半不会对尤金这个陌生人多说半个字。
尤金想了想,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走开了——他在前面点了一只烤得焦黄的子鸡,配着葡萄酒喝到了下半夜。
直到天色暗沉,客人逐渐散去,差不多的店都在清洁桌椅时,他才拢紧了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扔了一把硬币在桌上就要走。
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他知道自己被当作把钱输光的穷光蛋了,但并不在意。
就像所有神智不清的醉汉,他先在路灯下扶趴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地朝前走,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他差不多一半是凭借运气才没有跟丢那两个刚才在后巷削土豆的男人。
好在他们毫无戒心,或是笃定自己太过穷困不会引来任何觊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尾随他们穿行了好几个街区,回到“家”。
尤金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其中一个男人直接钻进路边一根棍子支起来的布帐篷里,似乎在里面掉了个头躺下了,一双脚板伸出外面,十分自由。
他的同伴则是绕过帐篷,走进了——
尤金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地方。
无数棚子、帐篷和木头房子凌乱地挤在一起,各种材质和颜色的屋顶之间似乎毫无缝隙,各种形状奇怪的窗户和边角在黑夜里显得更突兀,从他那个距离看过去,那里仿佛一个巨大无比、五颜六色的垃圾山。
而那个衣衫褴褛的切菜工就如同一只灵活的老鼠,无需路灯或月亮照明,熟稔地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星期三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个家伙告诉我, 这里有白桥最便宜的房子。”尤金靠在一个被摩擦得油光发亮的木头货柜上,用通用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