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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财政的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上前一步,沉声启奏道,“……二十年前,朝廷大借洋款之时,正值辽东失陷、燕京告急之际。当时胡骑十五万已破居庸关,抄略昌平、密云数县,长城一线防务彻底崩溃,官军仅能勉强保住通州不失。为此,朝廷下令京师戒严,并召集天下兵马勤王,以图挽回败局。

然而先前辽东、河套、山西数战败北,朝廷丧师三十余万,靡费粮米饷银无算,国库实在窘迫至极。臣时任户部侍郎,于国难之际,奉旨筹银一千万两,以备勤王诸军犒赏发饷之用。然则那时户部所辖国库之储银、储钱木桶,均已是空空如野,无一两银、一文钱可供拨发。

臣命人抠尽桶缝银渣,仅得杂色劣银二十余两。宫中倾尽内库金帛充抵军资,亦只折合白银二百万两。而更可虑者,其时京中存粮仅四十万石,只消图坎铁骑围城一月,则朝廷上下必将饿杀……”

对着墙壁上的大金疆域图,费立国摸着雪白的胡须,对年轻的康德皇帝侃侃而谈,讲解着他出生之前那段风雨飘摇的危急岁月——当时尚在燕京定都的大金朝廷,由于连续多次的惨败,以及内部的腐败与浪费,已经窘迫到了拿不出足够的银钱和粮食,来供养最后一点守城部队的程度。

那个年头的老皇帝和满朝文武,一方面迫切期盼各路勤王兵马汇集京师,尽快把来犯的敌军给打回去;另一方面却又异常害怕外地兵马进入京城——因为国库根本就没钱发军饷,也没有粮食维持军需。

一旦朝廷拿不出最起码的粮食和军饷,原本是奉召前来勤王救驾的军队,在饥困交加之下,恐怕自己就要先哗变造反或倒戈降敌了——这并非没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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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府库已是无粮无饷,虽然朝廷下诏广封爵位、诰命,以安抚外地诸镇来援兵马之心,但实在是难以用几个空名感动天下。眼看着胡骑纵横,京师难守,社稷板荡,江山岌岌可危,百般无奈之下,当时尚是太子的先帝,被迫联络西洋各国使节,商议借款应急之事,遂有上述诸款借约……”

说到这里,费立国略微顿了一顿,“……全靠着这些西洋借款,朝廷才有余力重整军备,犒赏勤王诸军,激励士卒奋战于京郊,勉强取得几次惨胜,将此前连战连捷、士气正旺的图坎敌寇驱逐出塞外。

但山西、辽东等边镇均已大体陷落,一时无力收复。而燕京孤悬北方,四周险要关隘又丧失大半,漕运、海运皆有断绝之危,实在难以坚守。为保御驾安泰,朝廷遂放弃燕京,南迁金陵,改名为南京。而在南京兴建宫殿、安置宗室贵戚,又花费甚多,那些西洋借款也就这样用光了……”

皱着眉头听到这一节,完颜德昭也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这个大金天子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朝廷南迁之后不久,已经三面受敌、守备空虚的燕京孤城,便被轻易攻陷。然后,无数图坎铁骑涌入中原,迅速扫荡了河北、山东等地,并且连年深入南下袭扰,将辽阔的中原腹地搅得支离破碎。前线官军屡战屡败,名城重镇接连失陷,仓促布置的江淮防线也被轻易突破,整个江北处处烽火。

在战局最危急的时候,深入南征的图坎铁骑,甚至一度打下了隔江相望的扬州城,逼得南京城中连续戒严数月,王公贵戚的子弟也被征发入伍组织江防,朝廷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整个王朝都处于崩溃边缘。

直到十余年之前,这一任的帖木尔可汗改变了攻击重点,抽调主力部队西征异域,导致图坎南征军的前线兵力严重不足,暂时无力进一步南下,甚至被迫向北收缩。然后,在中原又有齐、秦、魏三大藩镇先后兴起,将战线慢慢推到了黄河沿岸,南方的朝廷才得以暂时避开兵火、勉强苟安。

但即便如此,大金朝实际能够控制的范围,也因此日益萎缩,如今大概只剩下了东南数之地省,其余较为偏远的行省,都在战乱之中逐渐出现了割据自治的苗头——从而沦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江南小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