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又默默地给自己和吴节倒了一杯酒,良久,道:“丈夫于世,须行不得快意之事。世事人情,谁能堪破。”
吴节大笑:“大人还是丢不开一党一派的私利,为了所谓的恩情和团体,竟置于百姓社稷于不顾。没错,胡大人对你的恩师那是忠心耿耿,别人提起你,都会心中敬佩。可你想过没有,你胡大人拿得是谁的俸禄。我等为官,身上衣,口中食,都是百姓交纳的税赋。忠孝不能两全,可忠字却是要排在第一位的,国家民族利益,大于一党一团体。吴节以前还景仰大人的品德,如今看来,大人却是可怜。”
胡宗宪长叹一声,又干了一杯:“这次回京,胡某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却是不悔。也许你说得对,胡某之所以落到今日田地,还不是因为私心作祟。这一杯子还请干了,不枉我与吴大人相识一场。”
他将杯子丢在地上:“士贞,胡宗宪这次回京,与大人同朝为官,将来见了面,就是政敌。各有坚持,各有师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谅解。”
眉宇间却有说不出的萧瑟。
吴节郑重起来:“大人说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这一杯吴节无论如何也得干了。今后立场不同,还请大人不要留手。”
说完,仰头饮尽,将杯子扔在地上,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门帘飘动,有冷风罐将进来,夹杂着大股雪花,竟让舱里顿时朦胧起来。
胡宗宪一动不动字坐在那里,任由风雪扑面,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刀子。
大约是冷风惊醒了趴在地上的徐渭,突然间,他身体一动一个骨碌地坐起来,放声大哭起来:“生平见雪颠不歇,今来见雪愁欲绝。昨朝被失一池绵,连夜足拳三尺铁。”
哭完唱完,就提起桌上的酒壶大口起灌起来。
冰凉的酒液顺着胡须流淌,在前襟淋漓而下。
胡宗宪微笑地看着徐渭:“文长长歌当哭,正放达名士也!”
“你啊你啊你啊,胡宗宪,你还笑得出来。”徐渭突然大笑起来,指着胡宗宪咯咯怪笑,肩头耸动不停。
胡宗宪与徐渭河宾主多年,知道他的禀性,也不生气,道:“文长可是担忧胡某这次因为东南战事被吴节抢了彩头,在陛下那里失去了宠信。无须当心,胡宗宪这些年与陛下君臣相得,况且,有恩师在朝,此次回京必然有惊无险。”
“你倒是想得到好。”徐渭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约是醉得厉害,就用手扶着舱壁,斜着眼睛看过去,道:“君臣相得,那就是一个笑话,君王的心里只有权谋,可是没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