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沉浸睡梦中, 好像在睡梦里自由到天荒地老。
方洛七窍流血地爬起来,眯着眼睛含糊地对他面前的木先生开了口:“你叫木夕……你还认得阿朝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句, 晗色猝不及防地体悟到了凡人与凡人、凡人与妖怪、乃至凡人与神祗错位的鸿沟和殊途,让人觉得无力至极。
重伤的方洛眼里只看着木夕,他踉跄地抱起阿朝向木先生走去,割破的额角淌下血, 眼眶里也淌下血,血珠滑到下颌,滴落在阿朝洁白的脸上。
木先生不出声,他看着阿朝脸上的血。
“……你现在认不得她,是因为我在新岁那夜抹去了你的记忆,她叫阿朝, 是你新岁迎娶的妻子。”方洛简短地解释着, 说话声不甚清晰, 越来越轻,“我是恶妖,新岁夜我让你们生别离,我掳走了她,抹去了你们的记忆。”
木先生垂眼看滴到阿朝脸上的血珠,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把她越弄越脏。
“对不起。”方洛似乎是因重伤故,又或者是悔恨之至,来到他面前,抱着阿朝跪在了他面前,“对不起。我恢复你的记忆,我把她还给你,我把阿朝还给你……等她醒来,她什么也不会记得,她从始至终都在人间,没有到过鸣浮山里,没有遇见过我。等我恢复你的记忆,你和她还能回到从前……”
木先生低头默默地看着他们,虎妖的血渗到了地面上,有向他的鞋尖蔓延的趋势。
虎妖七窍流血,看起来受了重伤。
而她呼吸均匀,看起来毫发无损。
木夕失神地喃喃着:“还能回到从前。”
方洛低头咳着血:“一切……都会变好的。”
木夕呛出轻笑来,夏日天光铺洒他身上,徒留身后拉长的暗影。
他蹭过自己微湿的侧脸,转头看向在场的变数:“曹兄弟。我有些私事待处理,你和那位兄弟可否回避?”
前方那脏兮兮的大块头率先应了声好,晗色却是一怔。
他犹豫地看向跪着的方洛,他狼狈极了,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只是重伤也是大妖,经得起摔打;康健也是凡人,经不起摧折。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举目看去,守在阿朝身边的山神白鹿已经趴下了,身形透明得像是快要虚化了,但一双眼瞳仍是和煦,充满让人信服的力量。
“后生,你担心阿朝吗?放心,我会目送阿朝回到她应回之地。”白鹿又抬起蹄子朝晗色挥了挥,“放心吧。人族信奉我,我也会庇佑他们。倒是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当离鸣浮远一点、再远一点,离那黑蛟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晗色还是踟蹰着挪不开脚步。
木夕抬手掩在眉骨处,遮住了倾泻天光,双眼在阴翳里又温柔又灰暗:“曹兄弟,你的自由这般来之不易,既然牵挂的红尘小友安定了,你的心也能安宁了,不如远去。离开这里吧,离得远一点。”
晗色心里堵得慌,他其实想看看他们的结局:“先生……”
木夕指向自己的背后,循循善诱:“穿过这个村子,一直向西走,曹匿。一直走,百里鸣浮困不住你,你比谁都自由。”
方洛侧首朝他看过来,一歪头,滴落血泪的眼睛反而比木夕明亮,神情茫然地看着他。
山神白鹿也朝他歪头:“仙修杀不了山中黑蛟的。后生,你得抓紧时间跑远一点,好好去看三千红尘,切莫再被他抓回去了。”
晗色举棋不定,这时木夕轻叹一声闭眼,眼圈红了,哽咽地朝他低头:“曹兄弟,我求你了。”
“!”晗色禁不得求,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好好好,我回避,你们谈,你们谈。”
木夕睁开眼,眼中的泪珠倏忽滚落,又朝他笑开,念了一句多谢。
就这小小的方寸天地,每个人的命途都像是一条线,谁人拐了弯,不觉就牵动了无数其他的线。那些线交错打结,编织成一张混乱的血色红尘蜘蛛网,困得网上的猎物插翅难飞,自顾垂死挣扎。
晗色眼眶热得厉害,除了回避也别无他路。可他没有选择转身向西走,而是向前踏步,一步瞬移到丛林入口,反手随意搭了那大块头的手腕,拽住他跑进丛林里:“走!”
大块头只得跟着他跑,手里的鞋塞进怀里,追问:“你光着脚小心点!话说为什么要往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