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停车场门口,纪南像接头交易似的把冯一多交付给了她爸爸。
冯世康比上次见面看起来黑瘦了一些,据多多说是前段时间开始跑南方的生意,风里来雨里去,一张细嫩的面皮愣是在两个月内骤然老了三岁。他父母在辽城开厂,从小家境殷实,大学毕业后又直接回去当了少东家,压根没吃过什么苦,这段时间想必过得不容易。
“中午一起吃饭吧?”
冯世康每次见纪家的人都像老鼠见猫,弄得纪南也不舒服,这次本想照旧拒绝,冯一多可怜巴巴地拽住她的袖口:“被外公知道了咋办啊?”
冯世康是昨天晚上到的信川,电话里连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讲了半天纪南才听明白个大概:他想带多多回辽城爷爷奶奶家过几天。
这件事也是他做得欠妥,就算想带孩子回去,也得早点打个招呼,贸贸然就来家里把人带走算什么?别说纪昌海会发火,就是纪南也反感:冯世康又不是大总统,说走就走啊,爸妈还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呢。
可是晚上冯一多可怜巴巴地溜到她房里求她,先说外公不喜欢爸爸,肯定不让她去,又说从小到大没去辽城过过节,今年也没机会出去玩,说到最后都快哭了,纪南根本没法拒绝,只能答应先带她出来跟她爸爸吃个饭,商量商量再说。
冯世康订了西湖边一家高级餐馆的包厢,正月里十分火爆,价格都往上翻了两番,纪南看了眼菜单,知道他是下了血本讨好自己,但想想纪昌海那个臭脾气,还是硬着头皮婉拒糖衣炮弹:“姐夫,点太多吃不下。”
她很少叫他姐夫,或者说纪家人都很少正面称呼冯世康,纪昌海叫他“喂”,冯蕾叫他“小冯”,都是充满距离感的称谓。冯世康正在开饮料,手顿在半空,有点尴尬地“哦”了一下,冯一多适时地开口打破僵局:“爸,我想喝冰可乐。”
“不是长痘吗,喝什么可乐……”冯世康啰啰嗦嗦地站起来,走到包厢外跟服务员交代了两句。
被她这么一打岔,纪南就觉得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冯世康今天学乖了,只管点菜布菜,过分的要求绝口不提,一顿饭吃得纪南越吃越难受,到最后忍不住主动捅破了窗户纸:“姐夫,我爸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年前跟他低个头打声招呼这事儿还有戏,现在临时提要求,太晚了。”
冯世康的脸一下就白了。冯一多正伸手夹菜,筷子掉在了桌面上,她抬头,强作镇定地看看小姨:“……先吃嘛。”
纪南把一筷子苋菜送进嘴里,怎么都吃不出味儿。
冯一多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啊。她还以为多多是个小孩,可小孩子是不会看人眼色的。
吃完饭,冯一多父女去西湖边上的商场里看电影,纪南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胡乱地道别就回了停车场。她跟爸爸说的是带冯一多出来玩,为了不让他生气,冯世康来信川的事是半个字都没提,现在也不能一个人回去,不然没法向爸爸交代。站在车边,她本想打电话叫林婉出来玩,突然想起林婉今天跟丁医生回婆家了,一下又觉得泄气。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触到一个硬硬的纸壳,是半盒女士烟。
上一回穿这件外套还是去年十一月,她随手把东西塞进口袋里就忘了。指尖传来淡淡的烟草味,纪南皱了皱眉:有点臭。是放坏了吗?好像也没有。以前从不觉得臭的,只觉得能让自己心安。
也就是在同一个瞬间,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姐姐了。纪东的脸像沉到水底的宝匣,光芒淡去,面目模糊。她的心现在满满当当的,全是些温暖、柔软、没什么营养的东西,一点空间都没有了。
远远地望去,天蓝得像透明宝石,阳光如黄金。说好的寒流迟迟未来,她总觉得跟费嘉年的约会要泡汤,不过没关系,天气好也好,不好也罢,总之跟这个人走在一起,她就莫名地觉得开心。
这种快乐太过纯粹,有时几乎让她觉得歉疚。
想到这儿她掏出手机,又给男朋友发了条骚扰短信:费嘉年,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