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近日接到的公文,朝廷要求增运军粮千石,又要征集百姓服兵役,慢慢用手抚平信纸,将狼毫蘸满了浓墨,写道:“殷使君尊鉴……如今在外大军败绩,在内国家资财耗尽,如今,保有淮水之南恐怕都不行了,还不如还军退保长江,各都督归复旧镇,长江以北,只需羁縻而已。如今朝廷应该减免赋税,与民休息,才可以解民于倒悬!使君本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如果您还要再次北伐,只怕会重蹈前次覆辙!到时候宇宙虽广,您又于何处存身呢?!”
写完给殷浩的信,王羲之又写信劝谏司马昱。洁白的鱼卵纸上留下一行行的行书,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逸少的字愈发好了!真不知他是如何写出来的。”数日后,信到了殷浩手中,虽然王羲之的言辞颇为激烈,他却也不生气,反而细细欣赏王羲之的书法。
王羲之并不知道,如今北伐一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不仅仅是收复故土的大义所在,也并非是他殷浩想建立不世功业,而是不得不然。桓温盘踞荆州,实则控制荆、梁、益、司、广、宁、交、雍等八州,在一旁虎视眈眈。去年年底,桓温突然率军抵达武昌,虽然被司马昱责以大义,退兵了,但如果朝廷不北伐,桓温必然会以“北伐”为名,擅自出兵。如果他一旦成功,他的功业、人望会更上一层,到时候,只怕更会助长他的野心。
何况,此次北伐,自己已派人前去策反秦国重臣,梁安、雷弱儿,许诺他们如果能刺杀秦主苻健,事后朝廷会将关右之地赐给他们。北伐,未必没有成功的希望。
殷浩正在浮想联翩,忽听府吏来报,“使君,姚襄派人求见。”
殷浩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淡淡道:“有请。”
不一会儿,姚襄使者随着府吏走了进来,拱手道:“权翼拜见将军。”
殷浩知道权翼是天水略阳人,汉左辅都尉权忠的后人,如今在姚襄军中任参军之职。他的眉头不禁锁得更深了。不少人认为姚襄是“当世孙策”,对此殷浩却并不认同,如果一定要拿汉末英雄比拟当世的话,他倒觉得,姚襄更像是“当世刘备”。姚襄投降晋朝,并非他心怀晋室,而是他在其父姚弋仲死后,率军进军关中,被秦军打败后的不得已之举。谢尚、姚襄在诫桥大败后,谢尚回朝请罪,将后事委托给姚襄,他便一直在淮河两岸屯田,招募流民,训练将士,显然,其志绝不在小。权翼本是汉人,竟然也甘心为其所用!
殷浩看着堂下垂手而立,满脸谦恭的权翼,淡淡道:“我与姚平北将军同为陛下臣子,然而姚平北每每举动自专,这岂是朝廷所期望的?”
权翼道:“姚将军英姿绝世,拥兵数万却归附晋室,是因为朝廷有道,宰辅贤明。如今将军您轻信谗言,与姚将军产生隔阂,以翼的愚见,过错在您,不在姚将军。”
殷浩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便要发作。先前冉魏降将魏统死后,其弟魏憬接管了兄长部曲,而姚襄却趁机将魏憬杀死,兼并了魏憬的部众。这难道也是他自己心生疑窦吗?
但想到北伐大业,还要借重姚襄之力,殷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怒火,道:“姚平北豪迈不羁,随意生杀,又放纵小人抢夺我的马匹,这难道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吗?”
权翼拱手道:“姚将军觉得,您认为他威武自强,难以驾驭,以后肯定会讨伐他,所以,盗取马匹不过用来自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