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压抑的很好的怒气因为这一声“罪该万死”好象突然就爆发了,同时涌出的还有那止不住的悲伤。这个半老的妇人,原先以为在宫廷中这么多年什么风浪过眼,她都只会波澜不惊地一笑而过,情绪好象都成了生活的一种附庸品。痴笑怒嗔都是为了某种场合附和某种需要而存在的。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不是。
她好象从一根立在母仪天下的基点上,为了徐家一门的未来兴衰而存在的支柱,突然就变成了一位母亲。眼眶内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奴才甘愿领死。”明连依旧伏首道。谁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苍白清秀的一个少年却在那个时候不是哀声讨饶或者是竭力辩解,而是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太后凝视他半晌,扶住额头,“罢了,罢了。你去内侍院领二十棍罢。皇帝那倔性子哀家也知道,况且他那么疼你,要是醒了问起你来……”她说到此地顿了顿改口道,“皇帝他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最后这句问的很轻,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少顷。
明福跟随凝珠捧着一只联珠纹的青瓷粥碗匆匆归来。
李季用小指沾了稍许残汤放入嘴中,对身后太医院的诸位道:“是葫蔓。”简短商讨之后,他便疾笔在纸上写下方子,上面只有四味很简单的药“黄岑、黄莲、黄柏、甘草”。
眼见煎药的人匆匆而去。太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样就能解毒?”
李季解释说:“起禀太后,臣等医术浅薄也只能这样,关键……还是靠皇上自己。”口中不无遗憾,“皇上所中是葫蔓之毒,这东西长在南域,当地人常用它来止痛。可是一但用量过度便是不治之毒,中毒后发效的症状很不明显只是感觉全身虚脱、四肢麻木、呼吸困难、脉搏会先快后慢,直至……”他没有敢把话说完,因为每个人都已经明白。
通亮的烛火照在尚睿平缓的脸上,他好象是沉沉地睡着了一般,眉心舒展开来,连那常年不离身的微笑也在睡脸中隐去。
李季拱手问:“皇后,微臣想问这莲子羹是谁做的?”
皇后一叹,“从下锅到承给皇上用,全是我亲为。李大人,你还要问何事么?”
李季抬头看了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默然半许后凝视媳妇的眼睛坚定地说:“皇后你也不必多心,哀家信你!”
“哀家信你。”婆婆的这四个字蓦然就让皇后心中一怔,而后潸然落泪。只是天生敏感的她却也早就明白,方才太后沉默的那半许的时刻已经是隔阂,一种永远无法填补的隔阂。
待一勺一勺地喂尚睿喝完第二次汤药,已经是寅时过半。脉搏与呼吸都没有继续衰弱的迹象,好象病情有些稳定了。李季直言幸亏毒不足量只要能下药就有希望。
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好说歹说才把她老人家劝去小瞌一会。
御医们一些亲自在御膳间守着煎第三次药,另一些回太医院查典籍,剩下的以李季为首依旧在妗德宫听候,不过已经褪到了隔壁。
内屋里的几个宫女站在那里都开始打瞌睡,只有皇后一个人还清醒着。
她为丈夫掖好了被子,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从被子里抽出尚睿的手,埋头将脸轻轻挨在上面,喃喃道:“尚睿,你不要有事。不要。”
她被选定入宫的那年,十七岁。
祖父在家里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太多的吃惊。这便是相府女儿家的命运。王家是世代簪缨的重臣仕族,门第高贵,她自幼也温淑娴雅、举止不凡,虽未及笄,但已全然有大家之风。母亲是下降予王家的素缨公主,她自一出生起好象就是为了进宫而准备的女子。所有人均喜欢对她说:潇湘,你要嫁的夫君是会掌控这个天下的男人。
她刚开始也是似懂非懂,直到十五岁时见到了当年先储。
那日。
是母亲重病,太子奉旨替皇上前来探望这个下嫁的姑姑。
侍女们叽叽喳喳地兴奋个不停,均躲在暗处偷着瞧。常听人说尚宁太子温文儒雅,她虽然也好奇然而从小的教育让她不敢有那种举动,只能乖乖呆在闺房里,聆着耳朵听隔壁园子的动静。
后来祖父唤她去正厅,却在香园的桥上遇见一个迎面而来的男子。他身着宽逸轻缓的素袍,头上的发带携风而动,面容长久地保持着一种清淡的笑意。
她虽不知其身份,但从穿戴侍从来看也是家中的贵客,于是浅浅施礼让对方先行。擦身而过时,男子却停下来,说:“你便是潇湘表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