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春迟缓地转过头,就见到陈景明一脸惊恐地朝他奔过来,指缝间似乎还在滴着血。这个惯来假惺惺的家伙如今总爱对着他哭,有几次夜里,做着做着,陈景明就忽然无声地哭,眼泪坠在他身上,烫的他疼。
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
“没甚,”郝春勾着唇角笑,依然两粒小虎牙尖尖,手里头握着那把乌金吞口的匕首。“天热,小爷我头痒,不好总让你帮我洗头。”
陈景明脸色煞白地扑到他面前,猛地挥手将那匕首打落在地,厉声道:“你疯了!”
郝春仰起脸,漠然地望着他,眼底就像是死了一样。“你敢说小爷疯!”
但是陈景明还没来得及答他,他倒自个儿又痴痴地笑起来。“嘿嘿就是头痒,你莫要恼,小爷我剃头这事儿,跟裴元没关系。”
陈景明抖的唇珠都在动,脸皮雪白,噗地一声跪在他面前。“……侯爷!”
“爷不是万户侯了,也从来都不是,陛下没赏过我封地,于是小爷我自个儿弄了块地。”郝春自嘲地笑,身上披洒着枯黄的断发,偏过脸,凝着日头想了一瞬。“陈景明,我没那个命去见陛下了。”
陈景明捏住郝春的手,再后来,捏他的肩头拼命摇晃。
陈景明在郝春的眼前晃来晃去,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的就像个梦。天色或许是暗了,郝春朦胧中见到了夜色,又或许那不是夜,而是他也忽然快瞎了。“爷中的毒,是六月雪吧?”
郝春艰难地侧耳,可他没能听见陈景明的声音,于是他又笑了。
“爷知道那玩意儿,车师国的奇毒,六月雪。据说中毒的人无论治不治,在六月盛夏都会毒发身亡。”郝春又笑了笑,他也快听不清自个儿的声音了,可是他还能开口说话。
能说话就好,有什么还没交代的,都一起交代了吧。
“陈景明你看小爷我还挺能扛的,居然熬到七月末还没死。”郝春嗤笑道:“待爷死后,你记得替爷想法子去份书寄给车师国那帮老匹夫,就说,他们这毒不行。”
郝春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嗤笑,在眼前的“夜色”中唠唠叨叨地讲了许多的话。他告诉陈景明,他老郝家的天井内常常积雨,又说起他藏过猫猫的那两口大缸,说起他趴在菱花窗偷过姆娘的鹅黄色新衫儿,因为那件新衫儿被他染了墨,他总能记得那衫儿。
最后,他看见了眼前雪色降临。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郝春自顾自地张嘴继续说,他终于说起了永安十年盛夏的那个梦。
【陈景明,小爷我梦见过你,在遇见你之前。那天……日头挺好的。】
第67章 大结局下
永安十七年七月末,万年县。院落里的光灭了,黄昏中陈景明身上那件雪白儒袍染成了血色。
那日,郝春与陈景明两个人依然没能说出来……那些各自真正要说的话。比如郝春那些有关于老郝家的记忆,郝春到底也没能告诉陈景明,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