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红绡坐在床头,轻轻地给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压了压被角,而后转身坐在灯下,捻起针线,细细地将一枚翠玉雕的荷包玉坠缝进了虎头帽的耳朵里,孩子还小,脖子上挂着东西总去乱揪,玉红绡怕孩子偷摘,弄丢了他亲爹留给他的物件儿,就把玉佩缝在了帽子里……
这是玉红绡告别戏台的第四个年头了,红遍京、津、冀的玉红绡早早地攒够了赎身的银两,从掌柜乐寒衫的手里买回了卖身契,还了自己一个自由之身,本想着清清静静地陪着孩子长大,不料世道混乱,今天闹革命党,明天闹洋兵,后天又闹义和拳,街面上不安生,玉红绡不敢独居,索性在第一楼后院租了一间小屋,凭着一点儿积蓄,安稳度日。
夜半风起,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颊微红、圆脸细眼的女孩轻手轻脚地摸了过来,踮着脚趴在了床头,摸了摸床上那孩子的脸,轻轻地掐了一下,咯咯直笑。
“小满,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玉红绡叹了口气,去给那女子沏茶。
那女子端起茶杯,嘻嘻讪笑:“今天晚上有大客人点我的曲子,说唱得好,给了不少赏头,让我陪上几杯!”
玉红绡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风尘里打滚,终究是浮萍一叶,待过几年再攒些银钱,咱们二人凑上一凑,也把你那卖身契赎出来,你我一起远走高飞。”
小满一翻眼,瞥着床上的孩子,笑着说道:“飞去哪儿?难不成去寻小玉宝那个混账爹不成!”
“小满,怎么说话呢?”玉红绡轻轻掐了一下小满,皱着眉头嗔怪道。
“小姐啊!你还不让说,我早就说那个小白脸没好心眼,你看看,一走三年,连个信都没有!”小满自顾自地续上了茶水,不服气地说道。
“他做的是大事,有苦衷的。还有啊,不是都说了,以后别叫我小姐了。”玉红绡叹了口气,不再接话。
小满从桌子底下摸出了一个食盒,捻起盒子里的糕饼咬了一口,笑着说道:
“打十岁起我就跟着你了,不叫小姐叫什么?哼,就是小姐你当初不开眼,那么多高官富商看不上,偏喜欢上了那个小白脸儿,要我说,他就是游手好闲的浑蛋,肚子里明明有些墨水,却不好好考功名!那小白脸儿现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要我说,你也就别等他了,等小满我赚够了钱,我就带着你还有小玉宝咱坐海船去南京,找个不打仗的地儿!”
“别说了,你也早点儿睡吧!”玉红绡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疲惫。
小满撇了撇嘴,不再答话,收拾好了吃食,转身出屋掩上了门。
与此同时,海河水上,画舫舟头,瑟瑟发抖的乐寒衫正蹲坐在小桌后头,脑袋低到了地上。他浑身打着哆嗦,抬着眼向上瞥去,眼光落处正是盘坐在桌后一边扒着海虾一边喝着老酒的聂宝琛。
聂宝琛呷了一口酒,取过桌架的锦帕揩了揩手指,看着乐寒衫笑着说道:“吃虾这种事,可粗可细。若要细吃,时节、做法、肥瘦、小料、佐酒样样不可草率;若说粗吃,大火一烫,摘头去尾,剖腹抽肠,随你鱼肉!哈哈哈,说到底,粗吃细吃,吃或不吃,都凭爷的心意!爷想怎么弄它,就怎么弄它!爷的话,你能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