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第二天那个签了离婚书、拒写申辩书的下午,宝怀觉得他也做了些大义凌然的、值得人留恋的事,哪怕明天他就会被押送到广西的监狱去。

晚上,他一个人在幼苓的卧室睡觉,失眠,起身挂起床帐,推开窗户,风飘进来,天鹅绒帘的小球微微抖动,他像又闻到她头发的香味。

他平日里不翻她的东西,这时随意拉开她的衣柜,里头挂满了她的衣衫:纱旗袍、织锦旗袍、花缎小披风、软呢外套、吊带礼服、下午茶礼服、晚餐礼服、晚礼服、英国的风衣、法国的宽檐编帽……他指尖掠过它们的璀璨金光,原来富贵荣华,真的是过眼云烟,他膝盖一软,在地上坐下了。

这时他见着衣橱里一个半旧的木匣子,银饰裹角,玳瑁做扣,好生漂亮,他拿出来打开,一股幽然的香味散开,里头是各种信件。

他倒出来,一封封地看,都是些话语简单的生意单子、与人问候、自报平安,一直到末,也就是原本最上面的那封,是还没寄出去的她自己写的。

他展开那张薄青色的纸,目光在一字一句上颓然滑落,他所有的大义和凌然都灭去,鼻下哼出一声阴沉的、冷漠的笑。

宝晖:

别来无恙。

你的痛苦我是知道的,你不要怪我狠心将你送走。

我是想跟你一路去美国的。

我真笑我自己,因你的缘故,我竟想过送你去马来的森林,盖一栋小屋,我每周,不,每天都来找你。

我有时也怕,我平日里作孽太多,若是一心只想跟你在一起,给我的报应就会落到你身上,那样我永远也饶恕不了我自己。

去了美国,要记得吃你的药,出去打牌要用塑料盒子把每天的药揣在兜里。喝水要喝凉白开,冷水不干净。少与那些不学无术的人打牌跳舞,你牌技稀烂,尽会输钱,跳舞又跳得太好,让别的姑娘捡了便宜去,我就只能眼巴巴妒忌她们,望洋兴叹了。你还可以念一个硕士,如果需要钱,只要你给我说正当的理由,我都会帮你。

近来我连见都不敢见你了,怕惹自己伤心,怕你发现我的傻,我的痴,我的病,你最会闹我,我一心软,白白耽误了你。所以还是等你到了美国,我再寄给你吧。

旅居康乐

幼苓上

十一月十三日,香港,残灯如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