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抗战时的重庆没有战前上海那么丰富的娱乐活动,如果听到警报,就要跑去防空洞里躲一躲,再回家时,房顶的砂石灰落得到处都是,有一面落地长镜子震碎了,银闪闪的玻璃溅了满地。

有时候李成梧会说,你到成都去避一避吧,丛飞就气得不行,指着前天的报纸说,怎么就差那么一点儿,没把爸爸炸死!

也有好的时刻。

有时候卧室里换了白藤色的床铺,周末清早,李成梧拉开床帏,阳光一涌而入,春光灿烂铺了满床,丛飞拿被子一挡,继续睡到十一二点,醒来看见李成梧在窗边吃糖拌紫藤,穿着亚麻布的衬衫,松松的,像云飘进去,仿佛身子不存在一样。

丛飞说:“我尝尝……”

他喂他一筷子,浅甜的幽香在嘴里荡开,整个屋子都成了朦胧的淡紫色。

丛飞觉得李成梧变得更俊了,他有时跟自己抱怨财政部的这几个,成都的那些个,有时给自己讲欧洲战场,有时讨论世界历史,多数是他讲,自己听。这时候丛飞就望着他的眼睛,型线起伏,眼皮像特地为他的柔光裁剪的,瞳仁沉在里头,仿佛昭云落进去,又轩丽,又悠远。

很多时候李成梧深夜未归,丛飞睁着眼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留夜的台灯,颤颤悠悠,在天花板上碎成一片,他又成了那个半刻也离不开父亲的孩子。

等了不知多久,听到汽车驶进园子,丛飞爬起来看一眼手表,凌晨三点。

李成梧在别的屋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上床,他躺下去,一会儿,又睡不着叹气。

少年搂过来说:“桌上有我喝牛奶时兑的蜂蜜,要喝吗?”

李成梧笑:“真可爱,知道把自个儿喝剩的冷蜂蜜留给爸爸。”

丛飞推开他:“爱喝不喝。”

李成梧又拉住他,笑道:“来,给我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