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她穿那些料子很好看,让他想起从前还在北平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叫小霜儿的丫鬟,他解释,并不是将她同一个丫鬟做比较,只是小霜儿是个顶美丽的女孩儿,出门的时候常被误认为是李成梧的亲女儿,一个大小姐!他叹道,可惜搬离北平的时候,家里的丫鬟都散了,也不知小霜儿如今在何地。
薇妤问,为何不带小霜儿来上海呢?既然那么喜欢。
因为世道艰难,他说。
他又聊了很多在北平时候的事,旧绸袄下捂热的糖炒山楂,六国饭店的牛排,大栅栏的戏园子,雁翅楼周围的老太监,退思园,读书,练字,焚香,李幼苓,李成梧,轻玉,赵嬷嬷,小霜儿,平喜儿,还有天津,柳子钰,柳爱眉,小时候他站在外祖父的病床前背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鬓白须疏的遗老靠在床上,听得泪流满面。
薇妤琢磨道:“听你这么一讲,觉得你很依赖你的四舅舅和爸爸,是因为七岁以前都没有父亲的原因吗?”
从飞道:“但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他们在大事儿上很少可怜心疼孩子,他们为了孩子好,可以将孩子送得远远儿的,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两情相悦也成了一厢情愿。”
黄昏,太阳沉甸甸的,丛飞伏在阑干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这样一个穿细亚麻布衬衫的男孩,站在金丝交错的大上海中,孤零零一个人,他的眼睛又柔离起来。回味方才那怪异的用词,隐隐地,薇妤觉得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那盘虾,还有很多言语、神情和动作,有一种在人群喧哗中低声私语的气氛,别有浪漫,暗恨生。
薇妤翕动嘴唇:“你……”
丛飞见她那失魂的模样,笑道:“别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忽地他顿住,沉下脸道,“姐姐如果那样想,就当是我给你讲了个秘密,不过你要相信我,我是纯洁的,但李幼苓想让你进去的那个周家,秘密更多,都不是干净的。”
接连一个月,丛飞时常和薇妤到处玩,电影、戏园、饭店、下午茶、赌马……他们一起聊法国文学,比较《悲惨世界》和《巴黎的秘密》,探讨书里的工人阶级、底层社会和宗教救赎的结局。
薇妤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是个公主,千方百计也要招丛飞做驸马,养着他,随他快活。见他们俩天天一处玩,幼苓就默认丛飞喜欢这个姑娘,也不再邀请薇妤去这个太太家,那个小姐家社交了。
月底幼苓和周宝怀去了广州,薇妤除了读书,就是和丛飞一起玩,有时候也叫上几个同学。丛飞有次问她,旁人都以为他在追求她,这样会不会耽搁她交往别的男人,她说不会,她现在过得很快乐,可能毕业后去法国游学一年,回来可以在社会上找一份事,她只字未提嫁人的事。
今年的海棠结果特别早,才八月底,便红红黄黄地挂满枝头,傍晚李成梧回了家,见丛飞在阳台上折海棠果,过去问道:“今儿没出去玩儿呀?是钱不够了?还是你那女朋友甩了你?”
丛飞道:“你可别这样说人家,我不过是见不惯李幼苓拉人家下水,帮一下忙罢了,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我是永远都不要离开你的。”
李成梧一窘,忽然就泄了气,低声道:“你说什么傻话。”转身欲走。
丛飞道:“你上哪儿去?坐下吧,我有事儿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