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昏暗的帐子里浮动着冷香,冰花一般的,浅淡的香气,约莫三分钟,七哥儿渐渐平复,只小声抽噎着,怯生生的。

李成梧说:“为了表示歉意,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爷爷是李铨安,他给我取名‘李成梧’,我十七的时候,取字‘承雨’,二十二岁又改成‘栖云’,还把这老园子改名成‘退思园’,都是隐居的意思。”他像是自己对着自己呢喃,自己对着自己明志,“好了,小少爷,我现在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该你说了。”

七哥儿还是不言语,李成梧也不言语,西面墙上挂着的竹纹雕漆长镜,斜斜映着床帐,光轻拍着镜面,帐子便在镜中浮动着。过了好一会,七哥儿终于哑着嗓子道:“在家里排行第七,就叫柳七,今年周岁七岁,生日是七月十五,四岁半就开始念书了。”

李成梧道:“中元节,真是个好日子,不过你那算什么名儿?你妈妈取名也太随便了,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吧。”

七哥儿小声叫道:“不要!”

李成梧道:“幼苓比你大两岁三个月,像比你大个四五岁一样,”他思考一阵子,又开口,“叫李丛飞吧,树木丛生,鹏怒而飞,比什么七七八八好些。我以前还有个小名叫奚凤,是个好养活的贱名,如今没人再叫了,看你病得这么可怜,就送给你吧。”

刚被改名的丛飞没讲话,依偎在李成梧怀里,想必是哭累了,渐渐睡过去,一会儿,李成梧感觉胸上微痒,低头一看,小丛飞正隔着衣衫吮/吸,他忙拉开孩子,衣衫上落了一大滴湿晕,黏哒哒地贴在乳上,而丛飞的嘴还在吮/吸空气。

李成梧觉得好笑,七岁的孩子还有在梦里吃奶的!他早不记得幼苓吃奶的年岁,看着丛飞的嘴一翕一合,心下好奇,便探出一指挨在丛飞嘴边,丛飞立马含住指头吮起来。

“天啦!”他心里想,“这是只有三岁吧!”

很多年后,每当李丛飞失眠起夜,隔着大洋回望故国,他总想起这个生病的早晨,李成梧把自己的小名送给他。那时的北平,夜里的天空总是暗紫的,几片云,轻盈干净,那才是美丽的云。然而四处避乱的人们回看北平,隔着铁路、码头、数年的战争和时代的变换,家家都是部血泪史,人人都有把辛酸泪,于是再干净的云也被揉乱了,变得梦幻飘渺起来。

幼苓妈妈十六岁纳给李成梧,女大三抱金砖,那年李成梧身体不好,冲喜用的。

轻玉是家里姨娘的陪嫁丫鬟,幼苓妈妈怀孕后被送给了她,那时轻玉才十岁。后来家里的仆婢要么嫁走了,要么送走了,人来人往,李成梧的情郎们也呆不长久,只有轻玉一直在,李成梧开玩笑说,可能因为轻玉这名字像个小姐,管事的就一直把她当李家的妹妹,没敢随便嫁出去。

轻玉跟李成梧抱怨,少爷的症状刚转好又开始不吃药,只有幼苓去哄他才不情不愿地吃。

李成梧道:“那药按时辰,一天吃六回,还有回在半夜,哪个孩子受得住,给他吃阿斯匹灵吧。”

轻玉忙道;“使不得!少爷只是嗓子痛,咳嗽。”

李成梧想起那孩子可怜的模样,叹道;“那我去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