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程姜手背上,面无表情地想:葬礼办不了几天的,说不定他早就能去上班了。麻药已经渐渐退去,他开始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感如潮水般渗入,只恨不得自己的左胳膊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大睁着双眼忍受了一会儿,终于还算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头向右轻轻靠了靠,假装自己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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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仍然不安心,程姜的休眠只持续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他没费神去记自己梦见了什么,睡醒后先一动不动地缓了缓,一转头,发现沈霁青也和他靠在一起睡着了。大概对方也没怎么睡熟,因为他这边一动,沈霁青立刻就也跟着一起惊醒。
让病号只能坐着睡的负罪感让程姜当即下了床,又蹲在床边扶着沈霁青躺下,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去。他已经万分小心,但中途沈霁青的胳膊还是不免动了一动,不由得“嘶”了一声。
“麻药药效已经过去了吧?”程姜小声问,“疼得厉害吗?”
他的一只手放在床单上,正好方便沈霁青把完好的右手伸过来攥住,力道出乎意料地不是很大。
“还成,”沈霁青强撑着微笑,“没想象中那么痛,就是……没有到受不住的地步,就是让人觉得挺烦躁的。再把耳机给我递一下吧。”
程姜握着耳机线没动。
“你该睡了。”他坚持道,“睡着了就没有感觉了,好吗?今晚我陪着你。”
沈霁青往后挪了挪,任性地笑道:“不听广播也行,那你总得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讲莘西娅没听过的。”
他只是不想睡觉而已,但缠着纱布的手痛得几近发抖,因此也没来得及制止住无理取闹的要求。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给莘西娅讲的故事都重复了好几个循环,难道要程姜现编吗?
但程姜几乎是纵容地凝视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蹲坐在病床旁边,目光和沈霁青的基本齐平。大概是顾及着房间里还有其他病人,程姜的声音很低。
他现编现卖的“给大人听的睡前故事”听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其他的童话故事一样老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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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姜讲给沈霁青的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城镇里,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他们一起安逸地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忽然有一天,小女孩的爸爸告诉她,等她一长大,这对父母就要启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永远都不回来了。
小女孩此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没有离开过父母。她没有一件事不是顺从他们的意愿去做的,于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坏了,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生活。她生怕父母就这样离开她一走了之,所以一天晚上,她偷偷跑到海边许了一个愿。
她说:“那我就永远都不长大好了。”
于是她真的不再长大了。她的相貌和心智一直停留在许愿的时候,再也没有改变过。这样一来,她的父母也没办法离开,只能如她所愿留下来,年复一年。所有人都在继续长大、变老,只有她一直留在了成人前的那个时候,仍然是一个小孩子。
于是很多很多年后,她的父母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抛下她离开了城镇。
可是他们一走,仗就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