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谦和花白的眉头颤了颤抬眼看去,只见到那高座之上的男人已经略显倦态的扬手“哗啦”将卷册都倾倒在了案几上,修长的指尖触在额头挡住了神采和情绪,薄唇启张吐露出冷言冷语的字:“狗屁不通。”没什么愠怒,相反带着疲累的讪意,对于满纸的墨迹仿佛看了一场荒唐大戏。
噗通,小执笔闻言顿时脸色僵持就下意识的跪倒了下去,真龙天子的憎恶就是脑袋搬家的前兆,很显然,九五之尊不满意他们对于姬家对于王侯的概述。
任谦和并没有惊慌失措:“陛下息怒。”他连忙接下了话茬,这厚厚一叠的概述是他也没有核查过的,老头子不知道姬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如此勃然大怒,任谦和虽有错愕却更沉思,毕竟自己手底下的人分寸几何、胆子几何,他知晓。
姬詹站起身,没有去看那战战兢兢的小执笔,一双眼已经正大光明的瞪在了任谦和这位老大人身上:“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朕以为,任大人在官场浮沉四十年早已看透了阴谋诡谲和名利是非,却不知竟还,”他顿了顿,眼睛的确是看着任谦和,可话似乎是对那跪倒在地吓的魂不附体的小执笔说的,“兰艾相杂,朱紫不分。”
任谦和一愣,可姬詹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和时间,他的指尖潦草阅过案上已翻开散乱的概述“撕拉”一下就扯去了数页捻揉成团,仿佛这上头描述的字眼是让这帝王心情顿变的罪魁祸首。
“朕今日累了,”皇帝的脚步带着轻漾的流风拂过任谦和身边,“您老若还是这么糊涂,带着你的这些个无用徒弟告老还乡吧。”姬詹凉薄的哼笑从唇边消逝,带着脚步清响踏出了这满是熏香缭绕的内室。
任谦和张着口看到帝王的身影从庭院转过拐角然后匆匆步出了文修馆,他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也跪了下去,兴许就是方才帝王冷言嘲弄之时,他的确明晃晃的感受到了天子夹杂在胸臆间的愠怒:“你们,载了什么?”任谦和一把抓过了身边小徒弟的手,冰冷冰冷——这群臭小子到底有没有将自己平日里的告诫听在耳中、放在心里——修史这么重要的事若是出了半点帝王不爱听的差池,那掉的,是整个文修馆的脑袋!
什么话,九五之尊爱听,什么话,九五之尊忌讳——每一个当皇帝的人的心态,你一定要拿捏好。
小执笔连忙爬起身,腿脚还软绵绵的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一遭来回似的险些踉跄着撞到了桌案,他将上头厚厚的卷册一股脑儿的抱了下来,被天子撕去的纸张还留着齿状的沟壑,这门生来来回回翻了两页,仓惶的脸上不免显现不解:“老师……学生自认毫无错改,这都是——这都是先皇帝和东宫的起居纪实。”在所有人的眼中,当年的九五之尊是开明盛世的缔造者,而东宫殿下则是文韬武略,深得满朝文武信任,对于他们的纪事你哪怕极尽赞美之词都无法表述。
况且,前人的功绩和伟业,你纵使锦上添花也定然是后世子孙喜闻乐见之作,哪一位帝王会不喜欢呢。
可是就在方才,天子撕下了最为荣耀的篇章,用了四个字来描述所有的笔墨——
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