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上来斟茶倒水,十月秋凉,柳氏拢了拢茶盏,端在手里取暖。徐锦已吩咐了去拿件披肩来,东西还没拿回来,里面已经发话请谢夫人入内。
皇贵妃年轻的时候对这个弟妹是不喜欢的,觉得她颜色形容与自家弟弟相去甚远,甚不相配。当时她还是太子良娣,长公主就笑她,说她是瘌痢头的儿子自己的好,自然看什么人都配不上谢家大郎了。
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长公主也已经不在了。
“阿柔带着南玉读书,有三年了?”
“是。”
“她从小就是个心志坚定的孩子。小时候不愿去官中女学,只在家中读书,我还怕耽误了她。”
谢氏女子族学是老康王妃开设的,不收朝中贵女,只给平民百姓家的女子读书。谢寒蝉四岁上,皇贵妃本想让她入官学,她却不愿意,只在家中跟着兄长们念书。
“阿柔是想做女官?”
大秦除了内廷女官,也有在朝中为官的,不算女将,文官最高是三品,任副都御史。要做女官,光靠女子族学自然不够,皇贵妃是以有此一问。
大秦女学虽兴,但读书走科考路子的却不多,朝廷开女科,专录女子。若要循着科考之路往上,而不是女科录取,那便更难。如今的副都御史蒋彬当年与男子同考,由内廷女官监察,贤静太后亲临考场,殿试亦是同录,真正是杀出大秦第一位女传胪,老人家今年六十多了,在御史台坐镇四十余年,是十三道御史中年资最长的一位。
京中好事之人爱编排才女美女,当年曾赞誉蒋大人是天下第一才女,被蒋大人嗤之以鼻,并参此人不务正业。
女学中确有这样的风气,言女子读书,为将来相夫教子做准备。
“女子一生,难道读书便是为了提
高身价嫁个好人家?花楼调教女郎,也教琴棋书画,将其待价而沽,此种自轻自贱的想法,臣,绝不苟同。”
蒋大人是有大抱负的女子,老康王妃还在时,蒋大人曾来拜会,谢寒蝉被她抱在怀中,老康王妃问她,可愿收个关门弟子。
“您是说这个女娃娃?”蒋彬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谢家也要出个女官吗?”
“不过是跟着你增长见识。这个孩子性情有些不同别人,我怕她日后艰难。”
蒋大人教了她五年,但没有给她弟子的名份。
“切莫学那些人沽名钓誉,你只要搭上是我弟子的身份,日后便不断有人来同你较量,事事要同你争先。我朝设女学是为女子开蒙,不是为了争奇斗艳。若只是为了闯出个好名声,以后好嫁人,那还是不要读书,学学管帐理家,学学人情世故,比学诗词歌赋有用。”
“人从书里明道理,无论男女。会写几个词句,联几个句子,便是才思?胸中无有天下,眼睛便只能看到院墙。”
她是谢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谢家的女儿是注定要顶着压力而生的。
即便不同京中贵女交往过密,谢寒蝉仍然常会在各种场合碰见要同她一较高下的女孩子们,春日冶游,秋日赏菊,时常有人拿了彩头设局,要与她诗文相交、书画论友。
甚至有人说,三大女子书院,官学、鹿鸣学院、徽山书房三年一次大比,各科目的第一名都不作数。
因为谢寒蝉不在其中。
谢寒蝉关起门,依旧在谢氏女子族学教授最简单的课程。
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
晚间读书,幼童们念,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她跟着唱,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她坐在案前,让霍南玉和这些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起识字,认认真真教习。书院极敞亮,四下里挂着纱幔,天光映入前院,拿着书站在院中,举手遮住阳光,望向天空,看呆了一群小姑娘们。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族学外堂往西,是教习们的住处。
闵芳有些不安地抱着手,这是她第一次见谢寒蝉。
“姑娘……要我做教习?”
谢寒蝉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