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范进,张居正倒是没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显得有些冷淡。但正是这种冷淡,才透露出真正的亲近,范进与张家的关系,已经到了不需要额外客气或是用言语感谢的地步,或者说,范进立的功劳和贡献,不是几句口头安抚能够酬庸,自不必再用这种套路来敷衍。
花正芳的葬礼在范进操持下,办得很是气派。先是科道系统的言官,随后京师各大小衙门官员,乃至勋贵府上,也都派了人前来慰问吊唁,直到宫中来人代表天子表示哀悼时,花正芳的荣耀便被推到了巅峰。
外人不知,只道是花正芳刚直不阿的名号终于换来了应得回报,这位正直清廉的老人终于在死后,得到了应得的待遇。但是沙氏母子却很清楚,以花正芳的人缘、官职都不足以让其死后有这般哀荣,这次面子这么大,场面摆的这么足,全是范进的功劳。
光是维持这场气派葬礼所需的使费,就是一笔数字惊人的银两开销,毕竟老人一生清廉,为了让清官在人生的最后一程依旧保持体面,这些前来吊唁的人只是上香行礼,再不就是慰问,偶尔送些东西也都是不值钱的,远抵不上招待他们所需的开支。
账房里,范进的算盘珠子拨打得飞快,那劈啪做响的声音,就像是一连串巴掌打在沙氏脸上,让她的粉面通红。人家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使费这么多钱?在京师活了这么久,人情薄如纸的道理早就明白了。她知道,自己欠了债,欠了永远还不起的债,但是为了丈夫这债还非欠不可。
她是个极羞涩的女人,并不善于社交,但是一男一女在账房里太久又怕惹起非议,只好大着胆子问道:“范公子,一共……花了多少银两?”
“沙娘子不必关心数字,这些是我的问题,不会让人为难你们。我已经从冯记钱庄借了二百两银子,以我与冯公公的交情,再借几百两也很容易,丧事不会出问题。还有,回句容也是要路费的,这部分银子也是我来想办法,沙娘子只需要照顾好继荫,其他的不必多管了。”
二百两……听到这数字的沙氏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当初二十几两京债就让花正芳喘不上气来,那么一个刚直的老人不得不接受那些店铺伙计的奚落。二百两,以眼下的家境,又该怎么还?
她知道,这男子没有让她还钱的意思,可是这种人情债比起金钱债,却更沉重万分。她心内默念着:老爷一定是在天上保佑着我们,让自己母子遇到了京师第一号大好人。活菩萨,这真是活菩萨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得窥天颜
宫中。
李太后看到张居正密揭的时候,心情是很有些激动的。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按说君臣这么多年,密揭看了也不止一次,完全不至于如此。但以往张居正在朝中时,这种感觉倒还一般,这次他出京之后,李太后却开始无比怀念起这位张先生。
在乾清宫看不到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就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乃至于看到这份密揭时,心里便总有些别样的感觉在里面。这种感觉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但是阅读之时,还是让一旁的万历隐约觉得,今天的母后格外不同,比之平日似乎更容易亲近。
他大着胆子问道:“母后……张先生这密揭里说了什么?”
“莫急,等母后看完再与你讲。”李太后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已经开始第二遍看这封信,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字,仿佛看着这文字,就如同看到那位首辅在面前一样。
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她才将密揭递给万历,语气里也有些莫名的惆怅。“张先生遭逢这等大丧,心里依旧在想着朝廷,想着咱们的江山社稷,实为人臣之表率。你身为万乘之尊,心里一定要有数,知道这天下谁是忠的,谁是奸的。不管别人说什么,你的心里永远不能乱了方寸,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