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裴秋从爬山开始看到结束,始终没找到他心中那种感情效果。他开车这一路飓风带闪电,进工作室脑门儿上顶着一团黑气儿。高原最迷人的地方是它的旷远,年轻人最动人的画面是结合着夕阳而思乡。在发现绿绒蒿之前其实没有一段儿能符合银裴秋想要的那种情绪低谷,或者说有,就是没有那股感觉——躲帐篷后面哭不大气,山顶山蹲着不下来太坏形象。
这时候他脑子里就出现了当时自己揣着台本儿去找胡杨那会儿看到的画面。
余晖下的草海淡金,浪涛全滚入了胡杨那双浅淡的眸子。那时候胡杨眼眶滑出来的泪都似乎夹着金箔,和金色的口琴相映成趣。银裴秋捕捉到了最好的冲突,逗乐全组的人自己坐在高坡上吹口琴伤神,眉眼间那种浅淡的忧伤因为胡杨的五官而不显得狭隘,如果能配上胡杨的同期声,最后切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醇厚的男低音与胡杨青涩的少年感相互碰撞,一定能撞出绚烂的火花。
“冯懋,没有?”
“倔驴!你自己看有没有!”
银裴秋顾不上又脏又乱的电脑桌,坐下去就握住满是油渍的鼠标点击播放。粉毛和后期蹲在后面吸面条,后期一张嘴粉毛就塞一把瓜子进去:“别说话,银裴秋要炸了。”
综艺和电影不同,它不可复制,不能重录,所有出彩的点与观众都是一期一会。于导演本人也一样,他们的职责就是精确抓准这些镜头,并将它们以艺术化的手段展现在观众面前。银裴秋翻遍了所有的视频文件,牙齿咬得越来越紧,没有,什么都没有。捕捉到那一瞬间的之后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深植进脑海的概念和印象永远无法呈现到观众面前。
他闭上眼睛瘫在椅子上呼气,失误带来的遗憾把整个人从内部搅碎。这时候涌上来的不只是没拍出好东西的失落,甚至还有对胡杨和他人的抱歉。作为一个导演,他错的离谱,这也许会是银裴秋前半生里最惨痛的憾事。他没多说,站起身就拿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拍在桌上,少说也有三五千。银裴秋还觉得不够,卡一张一张地往外抽,抽的粉毛和后期都怕了。
“哥,银导,不至于,真不至于。”
“我至于。”
没人见过这样的银裴秋,沮丧失落,恼恨到丢了自己那份洒脱。粉毛知道银裴秋是那种精益求精的人,但试播拍摄早就结束了,说不定这也是没缘分的事儿:“银导,咱们拿你卡喝点儿去?烧啤?伏特加?”
“恶心,”银裴秋瞥见这姑娘那油头,毫不掩饰地抽出身,“滚去开房洗澡吧。”
驱车回程的时候银裴秋差点儿想飚去八宝山公墓,他绕着后海开了少说三圈儿,脑子那暴风呼呼地转,吹的自己方向盘都打颤。他清晰地记得胡杨展露出的那个带着泪的笑容,那时候一滴眼泪从胡杨眼眶里滚出来,滴答,砸进了银裴秋心里。
胸中那股凝滞感让银裴秋完全无法静心思考,回到家也许家里那些镜子全都不保。他没顾上自己爱车在路旁的剐蹭,顶着晨光咬烟插兜往家走。那段遗失在川藏的镜头一帧又一帧地在银裴秋眼前跳动,他扬起头来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儿的浊气,低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胡杨还站在小坡上跟自己挥手。
“哥!”
胡杨擦掉晨练冒出来的汗,小步凑到银裴秋跟前抢了别人的烟,自己叭叭抽了两口还不停地笑:“腰好了晨练就是爽,诶?怎么了你这……对不起?我马上滚去洗澡,走了886。”
“回来。”
周白陶的房子跟银裴秋那儿的路根本就是两个方向,况且银裴秋这个9号房前面就是崖,一条断头路,没人脑袋被驴蹬了想冲这儿跑。胡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跟在银裴秋身后走,手还不安分地往银裴秋后脑勺凑。被人一瞪就到胡杨的发挥时间了,他眨眨眼睛就开始扯:“哥你比我高半个头诶?”
银裴秋长眉一挑,站在路中间不走了:“你脑袋五厘米就有一半儿啦?真空压缩版吧!”
“你186啊!比例真好!”胡杨三两步跨到银裴秋身边儿跟人并排站着,眼睛还止不住打量银裴秋那破洞裤,“好有钱哦,裤子剪个洞。”
“行了行了,一大早这么有活力,叭叭地,说不停了你。”被人夸了能不爽吗?银裴秋脸上不耐烦,心里舒服了不少。他上手揽着胡杨的肩往上走,把烟拿回来抽了口就扔在了地上,“拍第三期我犯了个错误,挺对不住你的,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哥全部补给你。”
什么运镜艺术同期声,胡杨一个字儿都没听懂。他只知道银裴秋很看重这事儿,一说就眼皮直跳青筋直冒。当他听到银裴秋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给了剪辑师,心里就是咯噔一声,脸色登时就垮了:“败家玩意儿,哎哟我这嘴啊……那得多少钱?你们打赌能叫上我吗?我真穷。”
银裴秋没闲工夫跟胡杨置气:“说吧,多少都行。”
“那把房子给我。”
“你饿死鬼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