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动,树木尚有点儿模糊;然而模糊中却清清楚楚立着一个人。这个人的眼睛里装着愤怒的火焰,悲哀的液体,显出万分可怜的样子像幽灵一般伤着君达的灵魂,他自头到脚冷了一阵,便本能的如飞奔了过去。
原来这是小姑母,不知怎地她竟在此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君达的脑筋立刻清晰了,他骤然计较到种种利害关系,竟有点像前年闹了风潮之后,听见校长喊他去而觉得天也要坍下来的一般。
亏得随便什么大祸患归根结底总有一个结束的方法,第二天黄昏时君达筹备了许多话,壮了若干次胆,强打精神去见小姑母。小姑母泪痕满面,蓬松的头发更显得蓬松,皮肤上刻出历久的悲纹,一个人到了相当年龄的弱点再也掩饰不住了!
君达对于她犯了多大的罪过,他准备来承受一切心刑;可是等到她第一句话发出来时,便释开君达浑身的束缚:她情肠百结般地骂道:
“你何必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呢!你还会到我这里来吗?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我不怨你,只怨我自己……”
这种话看来很是厉害其实是很和气的,君达趁此机会就抢步上前,似乎要跪下去的样子也把眼睛抹一抹说道:
“请你饶恕我一切吧,这委实是她迷乱了我的心,犹如你迷乱了我的心一样,弄得我失了自主之力了,”如此懦怯的君达倒说出这样俏丽这样聪明,这样沉痛的话来了!
她把君达推开:
“我也管不了你的许多闲事,只希望你心上还有我!……”她说不下去了。
君达不禁流出感恩的热泪,重新起了一个切实的新誓。
于是君达从小姑母房里走出来。
夜色异常的温和,将满的月轮正从园角上吐出,透过一层柳丝,把一抹清光射到他的白皙的面孔上。他感觉到疲劳好像贯彻每根神经,已经没有能力去吸受这温和的夜色了。但他恍惚的心情犹还似乎留恋在那床帏之间……他走到金鱼缸的旁边,用冷水向额上淋去,再努力把这恋爱的滋味深深地想了一次。
第二天一清早,一团白纸从他的窗中抛进来,这是他和灵珊昨晚商议好的一个约,他们要到海滨去游玩一天。
一切俱摹仿小姑母,他们缓缓地走到火车站,君达去租了一辆汽车,便向那一年前曾经过走的大道去,疾驶过去。
直到夕阳西下时,那汽车才从原路上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