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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 叶鼎洛 1786 字 2022-10-22

“你为什么要打我呢?姑母!”

“你那天为什么把我抱住,你这个不怀好意的人!”

这一来把君达呆住了。这话从哪里说起呢?然而小姑母再也不说话,她睡着了。

君达回到空房子里,那一枝老早点在那里的蜡烛——这是校长先生的经济办法,放了假之后各房子里的电灯泡都收去了——点剩了半枝,摇摇晃晃的光把床架子的影子射在墙上动,他睡了下去,一心想着姑母刚才的举动,再也想不出什么道理,他怕什么时候得罪了姑母,心里很是难过。因为这一来千头万绪的念头又上了他的身,血液往脑里冲着,又睡不着觉了。一会想着现在的苦况,一会想着以往的不幸,一会又想着未来的渺茫。那一次的风潮和到校长公馆里去的事情是他近来最新最深的大创痛,于是他又用这件事来触类旁通地证明他的种种苦厄。那闹风潮是他受了别人的利用,那在校长公馆里的事情是他受了别人压迫,凡是被人利用受人压迫的人自然是最没有用最可怜的一世也不得翻身的人,他竟成了这一种人,他的命运可以在此一举上决定了。

他又想:他也是和别人一样具着五官,具着百骸的人,为什么别人能够利用人压迫人而自己则被人利用受人压迫呢?这都是因为穷的缘故,假使有钱的人,便有所恃而无恐而可以肆无忌惮地不受别人的钳制了。他又想:所有的人并不都是有钱的人,有些穷的人也有能够做出大事业来的,这又是什么道理呢?这是精神和魄力的缘故,有精神和魄力的人,一定胆子大,面皮老,决不畏难决不怯弱的,那些又畏难又怯弱,像他这样的人就被他们玩弄于手掌之上了。他又想:这种精神和魄力是从哪里区别出来的呢?这完全是地位的关系,地位高的人总是胆壮的,像他这样的人无从胆壮起来。他想来想去,那道理循环着成了一个大圈子,那些幸福的人占住了这个圈子,不幸的人就被拒绝在圈子之外,一句话全说完,幸福的人越变越幸福,不幸的人越变越不幸。

这样自问自答地想着,他的神经越想越跳动,血管都紧胀着,他的胆量忽然比清静地时候壮了,他突然觉悟,想从此以后再不要去怕别的人,也尽其所有地拿出一些手段和人家奋斗,这奋斗是可以改造人的命运的,大凡一个人不怕怎样的困难,只怕不能奋斗。这时候他又向幸福那方面想了过去。

“君达!君达!”忽然小姑母又在隔壁房里喊了起来。

君达走了过去,看见小姑母拥着被头坐在床上,她的头发松散着,面颊熏红着,很像有病的样子。

“你还没有睡着吗?我当喊你不应了。”她懒洋洋地说。

“醒了吧,好一点儿吗?”

“请你在炉子上炖一点茶我喝,我渴极了,好像有了点病,自己爬不起来。”

君达用手到她的额角上去摸摸,小姑母真的有了病,皮肤上滚烫地炙着他的手,她叹了一口气,又躺了下去。

君达煨了一壶茶,自己呷一口试试冷热,递给小姑母吃。

“凑上点呢,你知道我的嘴在哪里呀。”她忽然笑将起来说,用只手捏住君达的手腕,因为他那把茶壶拿得不甚适当,“看看你倒聪明呢,做出事情来总是这样笨手笨脚的,将来讨了老婆不知道被她骂得怎么样呢。”她又笑着说。

忽然她又推开茶壶,皱着眉头悄悄地说道:“你去睡吧,你过去吧。”这时候君达看见那玻璃窗上有了一个面孔,倏忽之间又隐没了,那个面孔上有三个大黑块,不知道什么人在这深更的寒夜还到各处来散步呢。

明天早晨小姑母明明白白有了病,叫君达搬到她房里去陪伴她,他的被铺就安置在一张藤榻上,这藤榻是她一个月之前买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