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弗,替我收了锁神链吧。”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撒拉弗痛苦的遐思,他回过神来,湛蓝的眼眸里是阴霾一片,暗得近乎透不过光。
“……好。”他无法对楚惊鸿说出拒绝的话。
他嘴里念了几句神咒,锁神链便乖乖从楚惊鸿身上下来,收拢到撒拉弗的衣袖中了。
多日来的束缚总算褪去,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楚惊鸿扶着门框起身,活动了几下身骨后,跨过门槛就要急冲冲往外跑,而撒拉弗竟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一旁的神侍简直被这一出骚操作震撼得目瞪口呆。
就这么把神子殿下放跑了?还是撒拉弗大人干的?那她现在该做些什么?!
神侍看向撒拉弗,后者目光沉沉,眼底暗含警告。
神侍顿时害怕得噤了声。
撒拉弗不拦,她一个小小神侍,何况还是新来的,自然也不敢拦。
于是就见楚惊鸿大剌剌地出去了,惊起外面一众守卫。
“殿下!”
“殿下,您不能出去。”
“您是怎么出来的?”
“撒拉弗大人呢?”
在外面闹哄哄一片时,撒拉弗露了面:“不用拦他,是我放的。”
守卫们惊了,根本想不到违反规矩的竟然是他们的上司。而楚惊鸿则趁着他们愣神之际,抓住时机突破重围出去了。
“阿鸿!”
撒拉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蓦地高呼了一声。
楚惊鸿没有回头。
那道身影轻盈得好似一阵风,飘飘荡荡的,几瞬便消失无踪了。
就这么离开了啊。
撒拉弗回过神来,转过身来,准备收拾这剩下的一大摊烂摊子。
面对一脸的痛苦和犹豫的守卫们,他倒是没有让他们为难,而是顺从道:“放出殿下都是我的主意,我认罪,带我去见神吧。”
守卫们面面相觑,被这一出打得措手不及。
“这、这……撒拉弗大人?”
撒拉弗面色不变,依旧看着他们。
最后,众人见他执意如此,又考虑到要给神一个交代,还是将他带走了。
“这下可要变天了。”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发出了这样一声感叹。
这边,楚惊鸿跃下云端后,便循着记忆中的方位降临。
待他真的到了人间后,眼前的一切却完全超出了预想。
人间已经成了一片炼狱。
灼人火辣的太阳高悬于苍穹之上,天幕再也不是明净的蓝,而是被一种褐色与灰色交织融合的颜色所替代。
黄色的沙尘蔓延在空气里,此时若是吸一口气,满鼻子都会塞满灰尘与干涩的沙。
平地起风,黄沙迷了人的眼。
楚惊鸿立时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他用手掩住口鼻,强行止住咳欲,嗓子眼里像是被放了一支羽毛,痒的人心慌意乱。
楚惊鸿站在原地,满是茫然。他张目四处观望,寻找阿尔文的家。
往日鲜嫩的草地早已被毁,绿色被大火烧得干净,只留下一片黑色干裂的焦土。
在这片焦土上,生命的迹象少得可怜。
绿色枯萎褪去,见不到一只动物的身影,生命已经在这里绝迹了,俨然是一片死地。
绝望和死寂在这片土地上尽情生根发芽。
那么人类呢?人类去哪里了?
楚惊鸿处处寻觅,终于发现了人类的踪迹。
他看见,幸存的人们在故土上留连不肯离去。
那些人衣不遮体,身上挂着的只是些破碎肮脏的布,连接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们历经苦难,饿得形销骨立,神情麻木,眼珠的光芒散去,呆滞如同鱼的死目。
地上时一具具的行尸走肉,或是三三两两地拥挤成一团,或是颓然坐在地上,脸上似悲似喜,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但他们都在哭泣。
哭嚎声不绝于耳。
人们掩面哭泣着,哭声中夹杂着巨大的悲痛。
有恨,有悔,有茫然,有愤懑不平。情绪交融在一起,刺耳极了。
他们在悲恸哭什么?
为死亡而哭,为从天而降的灾难而哭,为未知的恐惧而哭……
这一幕被楚惊鸿看在眼里,他大受震撼。
人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一出来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楚惊鸿向那处人群走去。在这片死地中,楚惊鸿的出现就像是一抹亮色,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早在暗中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人们警惕、害怕着这样异样的存在,所以当他靠近时都赶紧往旁边挪。
楚惊鸿走一步,他们便退一步,他只好无奈作罢。最终选择了一个缀在人群最边缘的女人。
那人坐在地上,衣服灰扑扑的,显得又脏又邋遢。她低垂着头,许久未洗过的长发油成一缕一缕的,垂在脸颊两边,遮挡住了容貌。
女人正在用手指划拉地上的沙土,指甲盖里满是黑色,手指上布满斑驳的伤口,她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用手指胡乱地划来划去。
楚惊鸿一靠近就闻到她身上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是一种令人几欲作呕的恶臭。
但他并不介意,他走到她身前蹲下来,嗓音轻柔又礼貌,向她打听道:“您好,请问一下您知道阿尔文的家在哪里吗?”
人间变化太大,他找不到阿尔文家的位置了。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低垂的头也没有抬起。
楚惊鸿自上而下的看她,顺着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突然扭曲笑开的嘴。
她笑了?
下一瞬,女人抓起脚边的沙土,直接往楚惊鸿砸过去。
因为他们之间距离太近,楚惊鸿躲不开,只能匆忙用手臂遮掩,哪怕是这样,眼睛里也进了些沙土。
异物进眼睛的刺痛感极其明显,火辣辣的痛袭来。他的眼前泛出黑色与金色交织的网,楚惊鸿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一边快速地眨眼睛,一边用治愈术进行治疗。
仿佛是觉得恶作剧成功了,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女人歇斯底里的笑。
他的眼睛有多痛,女人就笑得有多欢。
饶是楚惊鸿有再好的脾气,也不免被这种事情弄得火大,他眼睛刚好便要向女人兴师问罪。
“你……!”
上涌的火气在看到女人面容时瞬间熄灭。
女人恰好抬起了头,她瞎了一只眼,上面覆盖一层灰色的翳。面黄肌瘦,白的像一张廉价的破纸。
可这张饱经沧桑的脸庞却脱不开熟悉的影子。
楚惊鸿愣住了,他认出了她,迟疑了好久才说道:“你是……南希吗?”
南希是当初给阿尔文妻子接生的妇人,有责任心,又是个热心肠,楚惊鸿对她有印象。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南希会变成这个样子。
南希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再会沙子扬他,只是专注于用手指划拉脚下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