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铁的缘故,炉子前常备冷却的水缸,此时缸底已破,水浸没在土里和成稀泥,姬洛有些难下脚,因为场面实在过于惨烈,每走一步仿佛踩着的不是泥,而是吞没人鞋底的血水和联想中的软骨皮肉。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细微的碰撞声,在噼里啪啦烧着的房架子中并不明显,可对于习武者来说却能捕捉得到。
李舟阳破门而入,赶在烧塌的房梁砸落前,将门边的妇人拖了出来。
妇人垂死,半边脸都被鲜血染红,她一只手努力按着腰腹上的血洞,一只手使劲去抓李舟阳的衣襟,塞过去两本书册,嘴唇翕张,念念有词。
姬洛注意到妇人的伤口,推测她在屋中听到响动奔走来看,被人以长柄穿腹,但好在她一女子,无人补刀,所以并未立即死去,只是失血晕厥,在听到李舟阳的喊声后苏醒,可惜已无力气,濒死只在一线,于是奋力用头撞击墙柜,这才发出一点声音。
“吴大娘,你想说什么?老吴头他人在哪里?”李舟阳跪地托着人,尽量俯身把自己的耳朵贴到她的唇前,手指顺带拂过几处大穴,按抚止血。可惜时间拖得太久,纵使功力深厚的高手也难回天,更别说是柔弱的妇孺。
吴大娘口齿难清,李舟阳只依稀辨得几个零星碎字:“山……剑……告诉他……从没……怨怪……好……活着。”她似乎还想再抬头望一望黑夜中的青山,可惜在吐出最后一个“着”字后,人便咽了气。
李舟阳将人平放在地上,脸色暗沉得可怕,全身的肌肉都在刹那绷紧。姬洛看得出来,那是奋力拔剑前的征兆。
好在,梁昆玉在此时赶了过来,带来了惨烈里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我找到两个活口,暂时以内力替他们止了血,村落中的人不全,估摸还有好些在山上。”
“我们往这边去。”李舟阳深吸一口气,往左边指了指,随后朝梁昆玉示意:“东边那座山便拜托梁师公了。”
梁昆玉应下,招来鸟儿,拨下一只小剑缠在爪上,抬手一挥,那只白羽鸟朝西南向的深谷飞去。李舟阳看了一眼,知道他是往谷中传书,也不再耽搁,拉着姬洛往山中去。
“老吴头曾经跟我说,他的婆娘孩子都不赞同他铸剑,要他好生打铁过日子,后来大吵了两三回,他就在山中寻了个破山洞,没事儿就待在上头,好眼不见心不烦。”李舟阳走得轻车熟路,没小半个时辰,二人便已至山腰。
姬洛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故事,直到瞥见李舟阳怀中抄着的两卷纸书,且听他道:“老吴头大字不识,只会图画标注,这两册书是他毕生心血,他那婆娘死前也要替他抢出来,无论怎样都要将这东西交到他手中。”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走到吴大娘死前说的那个山洞,山中清寂,偶有风吹树叶婆娑,与山下火海宛如隔绝的两个世界。
李舟阳站定回望一眼,此处将好可以俯瞰云中村全貌,赤红的火光和缕缕黑烟已经彻底将整个宁和的小村吞噬。沉敛的剑客没有说话,只是将伞柄握得很紧,眼中露出愤怒与哀伤,仿佛看到了桓温破城,成都一夕倾覆的大火。
他没有同任何人说过,当年从宗室流落民间,过了好几月难捱的日子,直到走到云中村,路过铁匠铺子前,那位正揪着丈夫耳朵大骂的泼辣妇人,从后厨里端了碗饭给他吃,一副好心肠,温柔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