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相对,傅陵没认出来,对方却明显怔住,脱口而出:“太子哥哥……”
傅陵整天住在陆府不大出门,虽然用的是花继绝的身份,但已不戴蒙眼布。他与傅随将近十年没见,可容貌在他这个年纪已无多大改变。
通过对方这个称呼,傅陵搜索记忆中的眉眼,勉强将面前的少年与自己那个六弟对上。
接下来的场面自然十分尴尬,三人只好进屋坐着,一人吃了一碗长寿面。傅陵将前些年的经历挑拣着讲了,并未透露先帝过世那夜的安排。
可傅随还是问出他三哥最怕的问题:“那你为何不表明身份?太子哥哥当时若在,也就不会是我继位了。”
后头这句太过直白,傅陵的心提了起来。倘若傅随因此要杀他,他自己倒无所谓,但这必会把陆子溶牵连进去……
他向陆子溶投了个求助的目光。不表明身份,却长期住在陆府,傅陵也不知如何不把自己的意图解释为反心。
而陆子溶则大大方方道:“陛下,臣来替他回话吧。这是臣的私事,万望陛下为他保密。花公子与臣已于五年前成婚,这些年他一直住在陆府,做臣的内助。他并无旁的志向,表明身份只是徒增困扰罢了。”
陆子溶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对方能否相信。这里说不通的不是昔日太子甘居内室,而是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还偷偷成婚瞒了好几年。
他沉浸在思绪中,没注意那二位的表情。傅陵惊喜感动自不必说,傅随在最初的讶异后,竟变为恼怒和哀怨,看上去十分怪异。
这顿饭稀里糊涂吃完,傅随没表态,连礼物也不送就回宫去了。傅陵本来准备了烟火,等着天黑用来庆生,被傅随一搅和谁也没了心思。
他们就此事商讨到深夜,都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议定密切监视宫里动向,倘若皇帝真要对傅陵下手,他们就一起回边境去。
谁料,三日后的朝会上,傅随竟当众宣读了一份诏书。
诏书上说,先帝太子傅陵尚在人世,本不该由他这个六皇子继位。所以他要退位,将皇位还给傅陵。
朝堂乱作一团。
有质疑此人身份的,有劝皇帝三思的,有听说傅陵一直住在陆府、攻讦陆子溶挟持幼帝的……
最后,这份诏书因格式和程序问题交由礼部重新拟订,正式公布后才算生效。
下了朝,陆子溶便去见傅随,问他为何这样做。
傅随振振有词:“我查了近日的文书,很多明显不是你的笔迹。既然我三哥如此辛苦,不如直接来坐这个位子,你们二人岂不少了许多麻烦。”
“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受够了!”
陆子溶被他噎得无言以对。
他教了傅随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这孩子志不在此。
见傅随如此坚决,他便回府去问傅陵的意思。他让傅陵翻出当年先帝那封家书,仔细又读了一遍,点头道:“算上这个,你的身份应当无人怀疑了。你若想好了,我们便一起去见朝臣——你想好了么?”
傅陵沉着眸光静静望了他良久,忽然道:“腊八时剩下的烟火还在后院,我们去郊外放了它吧?”
入夜,二人在郊外山顶的树下依偎着,看着各色烟火自山脚升起,在空中绽开,在彼此面庞留下接连的光亮。
“若陆先生也希望我应下,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只是……我怕走出这一步,连你我之间也会改变。”
陆子溶无奈,“这是两回事,你不要多想,你我之间……”
傅陵手臂用力,将身边人揽进自己怀里,“我们欠着一件事。”
陆子溶略一蹙眉,“一起过日子这么久了,何必计较这个。还是不要昭告天下的好,不然我这个太傅还怎么做?”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不说话,是傅陵被戳心窝子时最后的自持。陆子溶很快反应过来,“并非不愿……”
言语找补不回来的,陆子溶就吻他。
“你不肯娶傅陵的话,”他的唇瓣被用力咬住,听见对方含混不清的话语,“肯不肯娶花继绝?”
陆子溶:……
次日,陆子溶便带着傅陵入宫,与朝臣见面。
不少人感念傅陵监国时的贤明,见到他顿时涕泪纵横;自然也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他便拿出先帝给他的最后一封信,虽然言辞并不友好,但不受待见的皇子也是皇子,如今皇帝陛下要传位给他亲哥,没人能反对。
于是众人走个流程劝了劝皇帝三思,傅随执意如此,此事就定了下来。由礼部拟定正式的诏书,择吉日举行典礼。
改朝换代的事传到民间,却并未引起多大骚动,另一桩新闻夺取了京城百姓全部的注意力——绝尘公子陆子溶要成亲了!
当初,京城无数少年少女梦过那个清高俊雅的少年郎;然而见他这些年始终不曾成婚,连桃花也不传出一朵,便逐渐以为他要献身于万里河山,瞧不上情爱这等俗事,也就逐渐死心了。
谁知年过而立的绝尘公子突然生出春心,要娶的还是他从边境带回来的花公子——一个瞎子。
一时间,花继绝这个名字在大街小巷中流传。京城里去过凉州者纷纷被拉住打听,于是花青天拯救一方百姓的故事也在京城传开。这之后,那些替陆子溶扼腕叹息的人们也不说什么了。
——瞎不瞎的无所谓,绝尘公子风流独到,自然看的是品性。
新帝登基大典的前一日,京城里办了一场盛大的喜事。
其实陆子溶并不想盛大,可他身份在这,他要成亲,恨不得半个城的官民都来捧场,皇家祭祀都来不了这么多人。
依照民间嫁娶的规矩,陆子溶骑着高头大马,让吹打的仪仗簇拥着,到花继绝住的驿馆接亲。他的新郎今日戴着蒙眼布,他亲自将人搀扶上马,二人并辔返回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