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给他的锋锐狂言、僭越堂威,掌嘴惩罚了,因青年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太过惨烈,根本让人不忍睹视了。
最后青年狼狈地伛偻下腰,以首触地,手撑冰寒的地面。
颤抖地垂着热泪说:
“原谅我尖锐刻薄,仿佛刺猬。在经历这么多折磨之后,草民实在已很难继续待这世界以温善。”
外头的围观人群,已经被震撼得鸦雀无声。
森严的法邸大堂内,一片寂然。
只有青年一次又一次以头砸地的声响,砰砰巨力,一如他先前硬生生把衙门口的鸣冤鼓擂破了的巨力,整个人的脑袋很快鲜血淋漓。
近乎癫狂。
极尽凄厉地哀求:
“——昭昭青天,朗朗乾坤!”
“这世道不该是这样子的!这世道不该是这样子的!这世道不该是这样子的!”
“求开封府彻查中牟!”
“求府尹大人您,接办中牟的重案!”
“冤民蛰伏开封这段时日,已观察得包相您统下的开封府衙,有能力、有责任心、也有智慧,足以担当起中牟的大案!”
“求府尹大人您接办,严查、彻查!”
难民悲鸣的音量很大,仿佛尖刀,狠狠地插进了人心最薄弱处。
共情涌起,激愤怜惜的浪潮涌起。
外头乌泱泱围观的民众,也不禁跟着一排一排,一波一波,浪涌般地跪了下去。
附和着公堂中的狼狈青年:
“求包青天彻查中牟!……”
“求包青天彻查中牟!……”
“求包青天彻查中牟!……”
左右两列杀威棒,镇都镇不下来。
民意汹涌,如若洪水滔天,声势磅礴,给府衙造成骑虎难下之势。
可围观的百姓们哪里弄得清楚就里呢?
他们中的大多数,连中牟在哪儿,中牟出了什么事,都根本不晓得。
他们只是情绪被掀动起来了,于是就随大流叫啊叫啊叫,盲目地喊着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口号。
愚昧地义愤填膺,狂热地烈烈熊熊。乌合之众,无知成力量。
在这种汹涌澎湃的气氛里,包府尹忽然间平静地笑了。
宦海浮沉多年,老大人什么排山倒海的场面没经过。久居高位,积威甚重。那张凛然的黑脸稍一表态,群情激奋的场面,渐渐瑟瑟讪讪地安静了下来。
众官兵只听到,相爷和蔼地对那堂下人开口:
“从捶破鸣冤鼓,吸引附近大量居民前来围观,到声泪俱下,出色地讲演,掀起民意沸腾。”
“你把环境中所有能利用的,全部利用到了极致。这一手玩得漂亮,水到渠成,惊才绝艳。”
“但其实,孩子,你大可以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大僚竟然走下了堂来,降阶,亲自把一老一年轻,两位近乎绝望的上|访难民给扶起了。
老的怆然失魂,听不进人话。
便主要对年轻狼狈的林毅进行告知:
“早在此之前,本府就已经调来了中牟县的档案,将中牟县的重案,列为了首要,彻底接办了。”
林毅难以置信,两眸猩红,热泪凄凄。
扶着老大人的手,紧紧握住不放:
“既然已经彻底接办,为何草民没有观察到开封府对中牟的任何动作?”
老大人黢黑的脸庞,微作狡猾之态,隐秘地附耳过去,沉沉笑着,对年轻人开解道:
“有些动作,见不得阳光。若连你们寻常民众都能观察到,那么对于暗处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岂不更是打草惊蛇了么?”
“……”
“你想要公道。”
“对。”沙哑。
“可是公道,从来都不是只靠光明正大的手段能夺到的。”
“……”
“信本府么?”
“……”
“……不知。”
“你会信的。”
老大人隐秘地捏了捏他的手心,睿智的虎目里仿佛有灿烂的光。
“……”
历尽荆棘,千疮百孔,林毅早已近乎疯魔。然而此刻,他禁不住触电般微微一颤。
青天在上啊,他好像看到了神明……
怆然欲涕。
终于脱力地颓下,跪倒在地,垂着脏污的乱发,发出野兽般苦痛的呜呜喉音。
“……义父,我们有希望了。”十五具被杀害的乡亲尸体旁,罗老爹呐呐地木木地应。“好哇,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