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这时有下人叩门,说“王爷请郡主回去有事”,柔嘉担忧且依依地看了苏晏数眼,才被下人三催四请着离去。
而苏晏只是垂着眼皮,全程未回给她一瞥。
柔嘉一走,苏晏低顺模样顷刻一收,眸底绽出冷光:“戏臣陪殿下做齐了,现下臣伤重难支,恕不能久陪。”
“做戏?”姬昱挑了挑眉:“苏大人何时在做戏,我竟眼拙至斯,未看出来。”
苏晏不避不退,直截了当道:“殿下带着郡主来看微臣,用意何需臣来挑明。”
“说说倒也无妨。”
苏晏垂眉,片刻道:“郡主乃二殿下之女,二殿下与三殿下一母同胞。此案虽已至刑部,但查探尚需时日,殿下心急,昨日将一个证人送到刑部不够,还要借一张口将案子先行捅到陛下跟前。郡主身份,照理与三殿下比与殿下更为亲近,由她不经意道出,方显得不偏不失,亦掩了殿下千般盘算筹谋、良苦用心。”
姬昱没有答他,只是喝茶,眼尾微微上挑,显出狐狸之态。
苏晏继续道:“殿下知道郡主对臣……的心意,有意携郡主至此,借臣之口,令郡主义愤填膺,激慨之下,势必将此事道于陛下所知,届时一切水到渠成,殿下只需隔岸静观,赏火烧连营即可。”
姬昱拿盏盖撇去浮沫,嘬了一口,笑道:“知我者,清河也。”将那盏搁在几上,淡淡一笑:“你这样的人,无法收于麾下,当真只有灭了口才好。”
“殿下过奖。”
姬昱笑道:“其实这戏也不单是为我做的,我何德何能,请得起这一身傲骨的苏御史。只不过你我恰好目的一致,暂同一段路罢了。”顿一顿,方半哂着道:“苏大人也不喜欢卢郎中,不是吗?”
苏晏不置可否,拱手道:“参劾奸佞,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姬昱一笑:“不说这个。那卢劲现而今已是块死肉,咱们费不着为了他浪费时间……”眸光在苏晏案前一扫,往圈椅的扶手上懒懒一靠:“你一封折子一封折子的上,将我手下剪了个七七八八,这个账,怎么算?”
苏晏还是一句“微臣忝为御史,不知何人是殿下之人,但有逾矩违令者,必参之。”
姬昱冷笑一声,典典衣袖,忽没来由道:“同兴十五年冬,顾六在军中大比时夺得头筹,引得屈居第二的柴琼不满,柴琼找人将她骗到陋巷,打了个半死……五日后,柴琼便断了一条腿,自此再无望在军中立足。柴氏一门,百年来靠军功挣得的封荫,亦断送于此。”
“那一年,臣重病在家,还没有入仕。”苏晏坦坦荡荡地回,眼皮子都未动一下。
姬昱笑笑,不置可否:“第二年,兵部侍郎魏珉将儿子投入军中历练,一去便横降于顾六之上。他见不得顾六军功赫赫,在军中颇得军心,担心他有朝一日将自己架空,便暗中百般磋磨,更诬陷顾六收受贿赂,以致顾六连降三级,饶是段青林庇护,仍被老元帅罚了五十军棍,丢到清苦危险的鸣风山去戍守……当年秋,魏珉连着其子便因克扣军饷遭弹劾夺职,举家被抄。”
“臣是那一年秋天入仕的,彼时连参劾文书写法都未摸熟。”
姬昱未质疑他一介名满天下的才子,何须费时日熟悉文书作法;亦未质疑他,要行这类事,哪需亲自动手。只是继续道:“次一年,顾六与幽州知州的侄子为个花娘当街斗殴……其后不久,知州本人便被连上十道折子弹劾。”
“哦……”苏晏应了一声,就在姬昱以为他又要巧言辩驳时,他淡淡道:“那件事……是臣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