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来时,我等得已不耐烦:“张叔,怎么这么久啊?”
张叔愣了愣,很快换上一脸笑容:“你妈妈去美容院耽误了一会儿。呃,小公主急坏了?”
都闹离婚了还有心情美容购物,没心没肺!还不要我!没心肝!
张宁!我死给你看!
上车时,我将车门关得震天响。
张叔叔讶异回头:“潇潇??”
我把脸瞥到一边:“找个好玩的地方,水库、湖边、江边,哪儿都行。”
“潇潇从小就喜欢玩水,”张叔笑了笑,答应得很痛快:“那,张叔带你去个风景好的江湾?”
我想了想:“水要好。”
我可不想淹死在臭水塘里,被人捞起来死一身烂泥裹着,跟池塘里的死鱼一样。
张叔顿了顿:“我倒知道一个地方,就是有点远。”
果然有点远。车子穿过整座城市,来到上游江边,树渐稠,楼已稀,江畔青山退却,两岸天低草阔,几只江鸥在水面翻飞,姿态娴雅,听不到一点振翅声。
江边停着几只小渔船,有两个人正跳上船,似乎是买鱼。
张叔:“这是上游,水质污染少,鱼最鲜美,你爸最喜欢吃这里的野生鱼了。这里也是市区冬泳基地……”
我没说话,抬脚下车,来到水边。
傍晚天气还是挺热,这里却有着凉爽的江风,吹在身上透体舒畅。我掬起一捧水,清清的水从我手中撒漏下去,坠跌到水面,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我低下头,清楚看到水底水草有节奏地荡漾、纠缠、分开,像一群人跳交谊舞。
我试着往江水中迈了几步,沙子滑进鞋子里,痒酥酥的,水草拂过我的腿,一阵凉爽从脚底升腾起来。
张叔在身后叫到:“潇潇,别往深水处去,玩一会儿就起来,啊?”
“知道啦!”
我又不傻,张叔是冬泳健将,在他眼皮子底下投江,我死得成么我?
玩儿了一阵水,还在沙滩上捡了两块好看的石头,一个碗大贝壳,外壳粗糙,内里洁白,闪耀着一片七彩珠光。
这个地方,我越看越满意。水找好了,挑个时间,往江里一跳,一了百了。
走的时候,张叔笑问道:“潇潇,咱们买点鱼虾回去?很鲜美的,你爸最喜欢了。”
我不置可否。
张叔便抬脚往渔船上去,和渔民说着什么,一会儿功夫拎了两个塑料袋下来,袋子一会儿弹跳一下,鱼果然很鲜。
算了,都要死了,还是好好和应至诚、张宁吃顿饭,算是告别。我想。
到家推门一望,应至诚和张宁都在,两人分坐沙发上,表情有些,有些……怎么说呢?应至诚似乎视死如归,张宁似乎愤懑不平,眼睛红红的,一脸怨恨看着应至诚。
烟灰缸里,五根烟头如不甘心的手指,大张着伸向天空,空气中都是烟草的气息,有点呛人。
不用说,在谈离婚的事。
我将鱼虾往茶几上重重一扔,转身上楼。脚步重重跺在楼梯上,“砰砰”如剁刀。
张宁赶紧追上来,拉我的手:“潇潇,潇潇你听我说……”
应至诚咳了一声:“做饭去,离婚的事儿以后再说。潇潇该饿了。”
“离婚”两个字就这么明目张胆如子弹般射向我的耳膜,击穿它,直钻心脏。
我没有甩开她,也没有走,只冷冷看着应至诚和张宁。
应至诚也看着我和张宁。
张宁一根根松开手指,一步步退下楼梯,低头进了厨房。
她从不违逆爸爸的意思。除了,离婚谈判。
我有点同情她,谁让她在家里是弱势群体呢?一个没工作没事业,多年来靠琢磨美食、育儿和逛街购物美容打发时间的家庭妇女。
其实就算他俩离婚,我也是肯跟妈妈的。没了我,妈妈就只剩下钱了。
妈妈却不要我。
我比她更弱势。
没了爸爸和妈妈,我什么都没有。
我将视线从应至诚身上移开,紧紧抿住嘴唇,昂着头回到卧室。
拉开书桌抽屉,我拿出一叠相册。
这个年代,qq空间、微薄、朋友圈照片满天飞,应至诚和张宁却坚持将重要照片做成相册。
滑稽的是,起初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一年可以做几本,现在,两三年才能凑一本。每到寒假暑假,总是妈妈陪我去度假旅游,因为应至诚忙么。
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我从最早的那本翻起。
照片上没有我,只有他们两个。在公园里,在江边,在树林里,在商业广场……总之,一切不要钱的约会场所。
俊男靓女,一切都很登对。除了,他们的衣服。
任谁都看得出,爸爸是个穷小子,妈妈是个小富家庭的小千金。
第二本,还是没有我。
照片大半是婚礼,小半是郊游。妈妈穿着简单大方的婚纱,脖子和耳朵上戴着一看就很假的首饰,笑得花儿绽放一样。爸爸全程找不到眼睛,像个二傻子,我很疑心他的脸是不是笑僵了:谁可以从迎亲笑到最后送客?但他的笑容没有半点生硬,只是很憨。
倒是比如今在生意场上的笑容真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