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车主嘴上呸着晦气,开车走人。张蔚岚站在原地,顿觉地上的寒气像钢针,正撕皮扯肉地往他骨头里钻,雪也白得刺眼睛。
张蔚岚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张老头说:“爷爷,没事了。”
张老头似乎懵了片刻,他看一眼张蔚岚,叹口气,又搬出一脸懊悔的神情。
张老头赶紧从钟甯怀里接过小欢,抱着孙女往家走,每走几步还要回头望一眼张蔚岚。
最后张蔚岚受不住了,走过去拽着张老头的胳膊一起回去。
钟甯在一边跟着,心情跌落谷底。
——张老头是怕极了。
这雪鬓霜鬟的衰老皮囊,一直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地活着。他生怕这滚滚车轮,生怕这苍天大地,还要从他身边夺走什么。
受伤时呕心抽肠,摧肝剖胆奄奄一息。就算勉强提起一口气用来度日,却再没有痊愈的时候了。
张老头是这样,张蔚岚也是这样。
钟甯望着,跟着,深刻地明白“心疼”有多大含义。——他想保护一个人,想将他抱在怀里,遮住他的伤口,护他避免雨雪滂沱,风吹日晒。
那天过后,张老头慢慢地病了。
是心病。
老头坐在椅子上望天出神的时间变得更多,也越发记不住事儿,偶尔还神经兮兮的。
一次,小欢的乳牙松了要掉,过来找张老头拔牙。张老头拔完牙,弄个棉花团让小欢咬着。
然后他望着手心里小小的乳牙,突然就哭了。他搂着小欢乱讲胡话:“孩子啊,你要是能长命百岁,没病没灾就好了。”
小欢吓得一咯噔,过后趴在墙角哭鼻子。张蔚岚给她拖出来,小欢将眼泪蹭去张蔚岚毛衣上,嗫嚅着哼哼:“哥,爷爷又哭了,我害怕。”
她的小脑袋里想着话不敢多说——妈妈以前也总哭,有几天哭得特别凶,然后就不要我了。
钟姵也看出张老头精神不太好,人也逐渐消瘦。钟姵怕他年纪大了,趁人不注意身子再悄抹悄钻出什么病来,于是年前专门百忙里抽空,领张老头去了趟医院。
张老头虽然喊着不去,但他精神大不如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犯懵,又架不住钟姵孝顺,到了还是被拖了去。
钟姵念起跟吕箐箐的姐妹旧情,又收了张蔚岚的谢,索性给张老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做了个全身检查。
老年人心脑血管哪哪都退化,但也没查出什么能好好治的毛病。最后花钱买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药,吃着拖着。
——他是得了痴呆。
这种病搁不懂医的人眼里,就像老年人死脑细胞,细胞死完了代谢跟不上,不能再造重生,最后发达的大脑越来越萎缩,叫人变成个穷折腾的老怪物,至死方休。
严卉婉听说后长吁短叹,对钟甯说:“老张头是老了,天一冷就扛不住了。”
严卉婉:“一样的。你看什么腰腿疼,不都是天冷了才爱犯病么。毛病都一样,心病也是。”
说的时候她用手捏着自己的膝盖。严卉婉有关节炎,到冬天总有不舒服。她说完拿起水果刀削苹果,让钟甯去给她灌个热水袋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