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架上的缠枝杏花绣得精致小巧,这是专门用作荷包的图样。陈秀娘将它取下,拿在手中左看右看,总觉得不甚满意,这样的东西交到绣楼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缠枝杏花被放到一旁,陈秀重新又取了一副画过来,沉下心开始起针绣大士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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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县学这边,曹致远最后却是回家休养了两天才来,听说是第二天的时候浑身酸痛难忍,竟是比第一天时还要严重,因此便让书童侍书来告了假。
何文静倒是知道曹致远这是为何,只是他也不可能去给他解释说,你要想不那么痛,还不如起身再去跑几圈,保准马上就好转许多,那别人该把他当神经病了。
庞明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说什么,甚至脸上连怒气也看不出,只是嘴角凉凉勾起,语气平静的说了句:“果然如此。”
何文静见庞明德这样,就知道他应该是已经放弃曹致远了,就算他以后再来,想要重新获得庞明德的信任,也许比何文静当初还要难。
而事情也果如何文静所料,等曹致远再来上射御课时,庞明德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公事公办了,反而有意给曹致远加重了任务量,然后等他再次来向庞明德请假时,就被告知了不必再来。
曹致远当时脸色极为难看。说不会再如此的是他,可是再犯的也是他,对此他确实无话可说。
不过,这庞教员也太不近人情了!
看了一眼旁边的何文静,曹致远想让他开口替自己说两句好话,可求人讲情这种事他不会主动开口,片刻之后终是紧抿唇角,声音干巴巴的道了句:“既如此,那学生告退。”便离开了演武场。
其实何文静觉得完全不必如此,就像他,对于庞明德的冷言冷语从未不放在心上,倒不是说他喜欢听人对他恶语相向,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些对他完全构不成什么损失的刻薄之语,比起最后他可以收获的成果,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果然人有时候就是要面皮厚一点才行。
何文静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深以为然。
“还愣着干什么?你若想走,现在也可以跟着一起。”庞明德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学生这就开始,老师请息怒。”何文静回神,重新开始拉弓。
在县学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何文静用之前那种方法又找了庞明德好几次,不过也不是次次成功。
有时候庞明德被他激将,会给他挑几句文章中的错漏之处,甚至有时高兴了,还会说几句怎么写才是最好,像你这篇文章就完全是狗屁不通。
有时候则是何文静怎么说都没用,庞明德只凉凉看着他不说话,或者只说这文章不好,却对如何不好只字不提。
而何文静则奉行死缠烂打的策略,如果他始终不说,那他就锲而不舍的一直拿同一篇文章问他。
庞明德有时被他缠得烦了,便忍不住跳脚骂人,这时何文静便垂头束手听他骂,只是骂完之后仍是面带笑容继续态度恭敬的请教,丝毫看不出恼怒。
“你到底想干嘛?”庞明德刚骂过一轮,歇口气,有些有气无力的道。
何文静见他如此,也想跟他好好谈谈,便敛容认真道:“学生只是久仰老师才名,因此希望先生能指教学生一二,却不知先生为何如此讨厌学生。”
“你怎知我讨厌你?”庞明德并不回答,只反问道。
“老师虽是性情中人,而学生自问以往无甚劣迹,进学态度也算端正,可是老师对学生和成忠师兄的态度却全不相同。既然如此,那便不是学生行为上有什么不妥,只能是老师对学生这个人有意见了。”何文静答的平静,语气中也听不出丝毫忿忿不平。
庞明德听他这样说倒是惊讶了一瞬,奇道:“既然你知我讨厌你,为何还来找不自在?”
何文静淡淡一笑:“因为我知先生厌我乃因不知我,由此便可知为误会,学生也不会在意。先生大才,学生仰慕已久,既是为作学问,受些委屈误会也就不值什么。”
“花言巧语。”庞明德撇撇嘴,但是此时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也不妨把话说开。
“你道我不知你,却不想我正是知你为人,才会如此。”庞明德背手转身:“
首先,你必是听谭之问提起过我,故而才会来上我的射御课,而非发自真心,那便是目的不纯,此为其一。”
“再者,你既一心求官入仕,拜作了那谭之问的弟子,便不该再谋其他,枉作小人,此为其二。”
“至于其三嘛”
庞明德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便是老夫不喜你这种奸险油滑之人,肚子里弯弯绕绕,追逐名利,胸中却无半颗赤子之心。就算将来为官,也不过整日与朝臣作朋党之争,于江山社稷却是半点用处都无。既是如此,那我为何要对你和颜悦色?”
何文静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庞明德大概就是那种激进版的愤青。有忧国忧民之心,也有才,可是却人际关系糟糕。而当这种人对自己所持的某种看法深信不疑时,往往便会钻牛角尖。
想到这里,何文静叹了口气,无奈道:“先生可否想过,你所说这些,也许只是先入为主了呢?”
庞明德立时便竖起眉毛,刚要开口,何文静连忙接着道:“先生有话,不妨先听过学生道过原委之后再作判断不迟。”
何文静见他不再说话,这才继续说。
“先生所说其一确实不假,我正是听了先生大名,这才起意接近,至于目的,学生刚才也说过了,是为了求先生指教学问,这点我并不否认。但若斥之为目的不纯,却有失偏颇。学生虽为学问而来,但射御也并未懈怠,并非挂羊头卖狗肉,只担虚名。况且读书之人若无求学之心,这才是最大的谬误。”
“至于其二”何文静轻轻摇了摇头,无奈道:“先生既知此事乃我座师告知学生,那先生又怎知我未征询过座师同意?况且学生也并未提及过改投师门之事,不过请教先生学问,却没想引来如此误会。”
说到这,庞明德也惊讶了:“那谭之问竟知此事?”
“此乃学生老师主动提及。”何文静语气平静。
见庞明德仍是不解,何文静也不再在这条上纠缠,接着反驳他的第三条。
“至于其三,先生说我乃油滑之人,于江山社稷必无半点用处,这却是大大冤枉学生了。个人性格皆有不同,先生只觉我不像成忠师兄那样直率,便认定我为人不诚,此判语并无根据。而关于以后”
何文静顿了一顿,语气郑重道:“先生既非我本人,又怎知我以后将会如何?若我还未为官,便被先生归为奸佞之流,倘使学生以后做的事于国、于家皆有益,先生届时又将如何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