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奇怪的是,今日主位上坐的并不是敷春的府君郁嗅,而是一位戎装披甲的女子。

她脂粉未施,素面朝天,五官却是浑然天成的侬丽美,有如野火一般燎原之感,美得有力量,又有难以撼动的气势。

晏兮远远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女子给人的感觉很熟悉。不过他也没在意,兴致勃勃地看着食单,盘算着一会上菜的时候怎么给令君抢食。

主位上那个女子说话了,她朝站在西面下首侍立的鹿世鲤说:“大外甥,你们府君怎么还没来?郁嗅这棒槌如今是越来越拌蒜了,我处理完七殿的事宜,衣服还没换就来了,他是不是给我甩脸子,存心要我发飙啊?”

也难怪晏兮觉得熟悉,这位女子正是如今的七殿阎君,也就是阎贺的姑姑,阎雪肩。

幽冥有十殿,共同负责万物生死,平衡魂魄转世轮回,敷春城隶属七殿酆都管辖。隍朝会这样的大盛事,酆都那边来人,也是情理之中。

“阎七夫人,是知道的,我们府君一向注重礼仪,不肯失了颜面,此时还在沐浴更衣。”鹿世鲤虽与阎雪肩有亲,但这种场合,仍以礼唤之,他以话支开:“夫人殚精竭虑,最近忙什么呢?何以戎装而来?”

阎雪肩以手拊案,她的手全无女子的雪白纤细,而是伤痕、老茧、粗糙不堪,她呵呵笑道:“没什么,前日猎兽,两个九天的芥子小仙要非和我们抢妖兽的兽头,明明是我们先来,先打下来的,你知道你舅妈的脾气,谁敢和我当面锣对锣,鼓对鼓,我不赏他俩个大耳帖子不算完。

嘿嘿,这不,吃挂落了,九天寻上门,和我手下两个老鬼头争论起来,老娘也不怕得罪人,穿着甲胄上去给他俩压阵,在我七殿地界,看谁横得过谁。

那个郁嗅,还是和从前一样,天天描眉画鬓,是不是怵压不住台啊?......哈哈哈,大外甥,我说你也别在这干了,侍奉那厮忒麻烦,你到我那里去,我给你安排一个闲差......”

阎雪肩是个话匣子,噼里啪啦一阵,话永远不掉在地上。鹿世鲤只在心里着急,今日这个日子,实在是耽搁不得的,府君怎么回事?他正想派人去催一催......

耳边一阵鸣锣开道,然后吹管拉弦响起,唢呐高亢、柳琴明亮、洞箫悠扬、笙管华丽。

百鸟朝凤乐曲中,众侍吏侍女拉开一副华丽的玉座仪仗,漫天花瓣,香风阵阵,一个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进入倚绿南熏殿。

他着一件衣袖繁丽的金缕花织锦袍,足下高筒乌靴花摺,腰间鸾带灼烁,乌云高束,广袖飘迎,端地是昂美俊英,明艳不可方物。

郁嗅入了坐,给鹿世鲤使了个眼色。

鹿世鲤知意,一挥手,乐师看到指示,立刻换了一曲喜气洋洋的曲子重新奏来。

郁嗅一直端着的脸,随着音乐慢慢地展现出笑容,他站起来和坐在上首的阎雪肩见礼,又和坐在东面的檀景见礼。

首位下设东西两席,隆阙朝以东面为尊,檀景驻守都城盛京,是地仙之首。因此无论是待客之道,还是礼法教意,郁嗅都只能坐在西面,居于阎雪肩与檀景之下。

这是敷春城,郁嗅表示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因此摆了大大的排场,一套礼仪下来是规规矩矩,纹丝不乱,郁嗅的面子也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他小声问:“世鲤,怎么样?我今天的出场帅不帅?”

鹿世鲤不觉意地给他正了正衣摆,低声回道:“好着呢,艳压群芳。”

不同于这位花里呼哨的郁府君,东面的檀尹君就显得有些森肃了,一袭银边狩岳袍,敷春城这样暖和的天,他身体里仿佛有一块化不开的坚冰,披着一条墨狐的大氅,长长的风毛抖动在空气中。

满殿浓墨重彩的花团锦簇行到这里便止步不前,被他渲染的冰凉料峭给隔绝开来。

他的凉不同于杜梨的凉,杜梨的凉像是秋日清晨的露水,透着清凉的温润,他的凉就像是三尺寒潭下的玄冰,凉得叫人心意洞穿。

隍朝会的宴席,可以概括为盛、雅、艺、精。

这样的宴会具有礼仪隆,规格高,席面豪的特点,是美食、美景、美器之集大成者。

开宴时,三班人员都来厨房待命,各司其职,厨房的分工极细,做馒头的、蒸包子的、做咸菜的、发豆芽的,等都是世世代代相传,甚是几十代都在敷春城隍庙的厨房,从事单一的劳动。

又因款待的对象不同,席面有高下之分,今天的“燕菜席”就是隍朝会中最高规格的一种筵席。

每张案上设芍药熊掌一品、紫苏鳇鱼一品、汤浴绣丸一品、赐绯含香粽子一品、单笼金乳酥一品、暖寒花酿驴蒸一品、红羊枝杖一品、葫芦大吉翅子一品、寿字鸭羹一品、黄焖鱼骨一品、大碗菜四品、燕窝无字三鲜鸭丝一品、燕窝疆字口蘑肥鸡一品、蜜汁金腿一品......

更令人瞠目的是,案中还有一道华丽壮观的压轴菜—素蒸音声部。

所谓“音声部”就是歌女乐姬,这道点心是用面皮裹上各种果蔬馅,捏成歌女乐姬的形象,然后放置于蒸笼上蒸熟,出锅的时候配合热腾腾的蒸汽,上百个乐姬面团凑在一起,摆出各种造型,仿佛仙娥驾到。

琳琅满目的菜式,经由侍吏一样一样地摆上来,只有敷春城这样的繁华富饶,才撑得起这种场合的席面。

郁嗅举杯起身,面对满座仙家,朗声颂着昨晚在鹿世鲤监督下,背了一宿的祝酒词: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