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看着挺和善的。”
“她呀,脾气是最好的,整个单位的人谁也没得罪过。出殡的那天,连他们单位最大的领导都来给她送行。”
“阿姨……是哪一年走的?”宋爱儿随口问。
一直笑眯眯的大叔沉默了下来。就在她后悔自己问错了话,打算一语揭过时,大叔却慢慢地开了口:“当初……她走了半年后,我才知道这事。连最后一程也没赶得上。”
“她走的那年,正碰上我去新疆做地质勘探。那个年代的新疆可不比现在,八十年代中旬很少有人往那边跑。能在那边碰上的,除了我们这样的钻探队就是阿尔泰山附近一带的淘金客。边疆那么苦,她要跟着去我舍不得。”胖大叔吸了吸鼻子,“那时我们刚结婚,现在一闭眼,她笑眯眯的模样就像一场梦似的。”
“她劝我说,给单位打个申请吧,就当把机会让给别人。那时一起竞争的小伙子有好几个,都是单身,也都还没成家。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新疆干上两年,虽然苦了些,给的补贴却是双份的。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也穷。结婚时我连一套像样的床具也买不起,她自己从娘家带了做嫁妆的被面,裁了缝窗帘,还缝桌布。”
“她喜欢看电视,每回都搬着凳子去另一栋楼的邻居家看。到了做饭时间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做完饭再赶去。到了包粽子的时节,她就拎一长串的粽子上门谢人家。”
“单位出通知招人时,我在补贴那一栏看了好久。没人去的苦地方,工资加补贴收入能翻倍,那时我和她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要是去了,一年就能挣回一台彩电给她。就为了这个,我也不能不去。”
宋爱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叔——”
胖大叔抹了一把眼睛,几十岁的中年人,眼圈红红的就像个孩子。忽然,他就哽咽了起来:“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说什么我也不能就那么走了。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去新疆了。”
“她走得急,是生肺结核走的。临死前还一直叮嘱人,要把事瞒住了,不能告诉我。那会儿我们去新疆都是有编制的,人人有任务在身,轻易不能请假,更别谈中途退出了。她知道我一听这消息肯定会什么也不顾地就回来,怕单位处罚我,怕我丢了工作。”
“在新疆时我半个月能和她打上一个电话,起初我们俩能聊好久。后来她渐渐地话少了,只是一直听我说,有时那头静静的,好半天才会吭一声。我以为她是累了,工作忙,就和我一样。我不知道她最后那段日子天天等我的来电。”
“半年后我回来探亲,推门进家,家里空荡荡的。收拾得很干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遗像。我去南城的公墓看她,给她带了一束栀子花。那天下了点毛毛雨,我在她的墓前就那么坐着,一坐一个下午。回去时衣裳都湿透了。可是到了家我才忽然想起,人都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给我烘衣服了。”
“大叔——”宋爱儿吸了吸鼻子,“阿姨长得挺好看的,您真有福。”
对方听得笑了,那笑容既满足又得意。
“我爱人……她是个大学生,比我小了六岁。”胖大叔把相框往外拱了一点,好让宋爱儿看仔细照片的女主人,“浙大毕业后,她为我去了北方,连学校分配好的在杭州的工作也没要。”
她说:“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女人都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