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三水拐着胳膊,把脸撑在了手臂上边儿，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变扭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拿笔画字儿。
说是字，其实多少也是有点儿抬举了。
反正以陈驰的眼光来看,卷子上就是多了一卷又一卷的棉花团，长得还个个歪七扭八。
陈驰拿过手机看了眼,距离他讲完这道题已经过了五分钟，卷子上新长出来的棉花团甚至还没超过两行半。
“你说实话。”他叹了口气，对着彭三水说,“哥哥不会怪你。”
彭三水抓了抓胳膊上的小红疙瘩，抽空分了个眼神给他。
“平常是不是业务太繁忙了,拿到书之后就没看过啊？”陈驰问。
“不忙。”彭三水说。
“那就是看了？”陈驰抓着手机翻了个面。
“不忙,也没看。”彭三水说着把胳膊放下,靠着凳背,坐直了看着他。
陈驰啧了声,也不知道这小孩儿说话总喜欢俩字一断的毛病是从哪儿来的,一身刺头似的压迫感，浑身的气质就写满了“快来揍我呀”的大字儿。
他余光看了眼随着彭三水刚刚坐直的这个动作，大大咧咧敞开的大腿，没忍住伸手往大腿边上拍了拍：“坐没坐样的，像什么话。腿，收回去。”
彭三水撩着眼皮瞪了他一眼。
陈驰犹豫了下，挑眉看了回去。
宋北生没去多久，毕竟整个院子就这么大，绕过后门兜底了也就二三十米,中间还有挺多杂物箱子堆着让人走不过去。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陈驰就听见后边儿的脚步声。
“尿得还挺久。”他挺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可以听出宋北生的脚步声了，扭头往后看了眼。
“谢谢夸奖。”宋北生往前走了两步。
“真不要脸。”陈驰笑了笑,又问，“所以这会儿是已经停水了吗？”
“嗯。”宋北生点点头，“等会儿你要用水，就去后边儿接那根水管那儿的，不过用之前要先放一点水掉，不然会有沙。”
“行。”陈驰点点头，看着宋北生在边上扯了把椅子过来，等人坐下了之后问了句，“不睡了？刚听你嗓子有点儿哑。”
“嗯。突然就，”宋北生抬眼看了眼他，然后又收回了视线，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太困了。”
“哦。”陈驰说完了这句，也不知道还该说点什么，最后又点点头，说了句，“那行。”
这句话说完了之后，俩人就半天没开口说话。
原本这块儿就挺安静的，在一堆老旧的四层居民楼中间跟个凹陷盆地似的，一直没什么声儿。
前两天经常大中午被抓着揍的那小屁孩儿，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点了也没开始干嚎。
这就导致了这会儿的院子十分安静。
静的几乎是可以听见外边儿弄堂里的鸡在啄米。
……当然，这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以侧面表现出小鸡啄米的动静，都比彭三水在卷子上画棉花团的声响大。
陈驰大脑放空地看着手机屏，拇指上下划拉了半天，也不知道具体看了点儿什么进去，反正他打小一直就有这么个习惯。
没事儿……或者尴尬的时候，就得让自己看上去有很多事儿干。
这样才能显得你很忙。
人在极度安静的时候，其实是可以注意到很多平常注意不到的细节，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五感有缺陷的人，往往会比正常人感受到的更多。
陈驰这会儿其实挺尴尬的，但更多的，还是有点儿不太自在。
毕竟在场的这三个人的关系实在有点儿复杂，一时半会甚至都没法说清。
场内唯一的未成年还在傻逼和天才的两个形态里来回切换得十分熟练，这会儿在这解了半天，还没把一道最基础的第一小题写出个基本逻辑。
但同样还是这个人，刚刚在二十分钟之前，无比确定地盯着他，问了一句是不是喜欢他哥。
陈驰憋着一口想出又叹不出口的气，觉得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可能就要成为老陈家第一个被自己憋死的不肖子孙。
如果运气好点，可能还有机会可以被老爸抗回家里，作为日后他老人家教育子女的反面典型，挂在墙上。
好在这会儿的空气十分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边上所有人的呼吸。
陈驰生平第一次这么专注的去听一个人的呼吸，对很多事情无所谓，也都可以的神经，也是平生第一次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好像这会儿觉得尴尬的不止他一个。
他下意识偏过头看了眼宋北生。
“怎么了？”宋北生抬头看向他，“刚就注意到你一直看我。”
“我靠？”陈驰愣了下，立马低头看了眼刚刚在随手点的赞，“没吧？我刚没看你吧？”
宋北生看着他没说话。
“我刚刚没看你。”陈驰确认了下点赞的时间，恢复了自信，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想了想，又补充说明了一句，“起码没一直看。”
“你头是没转过来……可能眼睛也没。”宋北生顿了下，“但我能感觉到你在看我。”
陈驰沉默了一下：“你这话让我很难接。”
“那你就承认吧。”宋北生偏过头看了眼彭三水，压低了声音，“你刚刚装模作样的在玩手机，其实是一直在偷偷看我……”
“我听得见。”彭三水飞快地翻了下卷子，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叹的还挺有水平，很能代表情绪，连底下一直没出声的狗爹，在听了这声之后，也跟着哼哼了两声。
陈驰这一瞬间简直就想抄起卷子一掌拍到他脸上。
好你个宋半仙！
你敢不敢当着小傻逼的面给我几分薄面？
“你是实在不要脸呢？”陈驰实在是有点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着他，微微张着嘴，表情看起来有些迷茫，“还是实在太自恋了？”
“可能都有点儿……”宋北生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关键这两者有区别么？”
“没区别。”陈驰叹了口气，“但还是请停止你的小可……”爱行为吧！
他刚把话说到一半，最后的那个爱字还没来得及出口。
“停！打住！”宋北生皱了皱眉，伸手指了下他，“给我把后边儿的话憋回去，别让我听见最后那两个字。”
“小神棍。”陈驰点点头，重新更改了一下言辞。
“这个听着还差不多。”宋北生把手收了回去，重新低头开始接着玩手机。
“你是真心觉得这个会比那个好听？”陈驰看着他，觉得自己可能跟他审美有壁，表情重新归于迷茫，“发自内心？”
“那倒没有，我发自内心的觉得别人管我叫爷爷最好听。”宋北生看着手机，扯着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关键这不没人叫么。”
“操。”陈驰乐了下，抬高尾音变着调子，声音不大地喊了句，“不要脸！”
“所以说，”宋北生笑笑说，“正常叫名字就行。”
“好的。”陈驰看了眼他嘴角飞快消散的笑意，没忍住又说了句，“哎，宋北生，我发现你笑起来真挺好看的。”
像春天的花一样。
他在心里边儿跟着小声唱了句。
操？宋北生立马绷直了身体，迅速地扫了眼一旁的彭三水，看人没什么反应才稍微放松了下身体，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陈驰，接着重新坐了回去：“我知道。”
“啊。”陈驰听了这话，又开始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所以我一般不怎么笑。”宋北生说着把手机揣进兜里，站了起来，低头对上了陈驰的视线，“怕被坏人惦记。”
“滚你大爷。”陈驰愣了下，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骂自己，有点儿好笑又带着气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彭三水反正也没几道题会写，干脆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了这话之后面无表情地抬头往这边看了眼。
他看见宋北生站起身后，开口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买菜。”宋北生说着往屋子里走。
“冰箱里不是还有？”彭三水盯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