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
慕容离刚下马车第一眼就看到了执明。为迎客的缘故,执明穿着正式的青色冕服,让他看起来成熟沉稳了不少。那种天真的稚气从他的脸上消退,已经完全找不到了。他的眼睛仍旧明亮而灵动。但是与他对视时却能感觉到一股震慑之力。无论谁被那层深不可测的漆色笼罩住,都仿佛做了笼中困兽一般。
他对慕容离礼节性地一笑,“瑶光王,别来无恙吧。”
瑶光王……不是阿离么?
慕容离仿佛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如今他是瑶光王了,王上本该这样称呼他的。何况天权的臣子与瑶光带来的使节都在看着他们。他一身绛红的锦衣华服,惊为天人。就连以前对他出言不逊的天权太傅也不敢再对他不敬。
可是他与王上之前却回不到从前了。
出乎众人意料。两国王上会面,瑶光王居然一言不发。无疑是十分失仪之举。
执明走近慕容离,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见了本王,还是不愿意说话。”
慕容离之前在天权时常忧心复国之事,一向少言寡语。执明就变着法子逗他说话,最后实在急了还会上来晃他的肩膀。这一切都恍若隔世。他见执明走近,忽然感到一阵紧张,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即使闭着眼睛,慕容离也能感觉到执明在用身子遮着自己,因为自己完全置身于他的身影下。他听执明对众人道:“瑶光王舟车劳顿,繁文缛节都免了。众位爱卿和使者这就到宴厅赴宴去吧。”
“是,谢王上。”
执明这样说了之后,不一会众人就散尽了。慕容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见执明已经从他身边站开了些。
执明道:“走,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他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完就过来拉着慕容离的胳膊。这次他说完后却径自转身走了,慕容离只得跟上。
内侍都很识趣地没跟着他们。执明和慕容离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都没再说话。嘉成行宫很大,和天权王城盛都的王宫差不多,可能还会更大一些。慕容离觉得若是没有执明带着,很容易在这宫里迷路的。执明贪玩是不错,对奢华之物却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也不知为何要在嘉成郡大兴土木修建这么华丽的一座行宫。
他俩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径。执明道:“到了。”
慕容离抬头,见此处的匾额是“回鸾阁”。
早有内侍开了院门,恭敬地请他二人进来。慕容离跟着执明转过回廊,走到水榭边,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回鸾阁竟然与他当初在天权王宫中住的向煦台一模一样。水榭旁边尽是盛开的羽琼花,像是铺散开来的云锦,如同置身画中。清雅的花香弥散在四周,即使离得很远也能闻到。
执明在水榭旁驻足,轻轻吸了一口花香。他垂下眼帘看着那些花儿,仿佛在跟它们说话。
“你知道本王为何要建这座行宫吗?”
像是知道得不得回应似的,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本王以前时常想,如果哪一日你回来,就这里住些日子。等到羽琼花开了,先在这里看花,再回王宫去。这样两处的花都能看到。”他说到此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似在描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本王还打算建个高台来着,好带你上去看月亮。可那时候你已经继了王位……所以,肯定不想看了吧。”
慕容离的眼眶渐渐发红。一阵清风扑面,他趁机闭住眼睛,阻止眼泪流下来。
执明却笑起来,“本王对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招呼内侍:“来人啊,上酒。”
慕容离在执明转身时擦去了眼泪。又在风里站了一会儿,这才落座。
执明的意思是在水榭旁边的凉亭里饮酒。他替慕容离斟上一杯,慕容离尝了一口,是百英玉露。百英玉露本是出产自瑶光的酒,后来因为制法遗失,瑶光就再也没有这种酒了。倒是当年瑶光灭国时,有些存余的百英玉露流入他国。一定是被天权高价购了来。
用来配酒的没有下酒肴,只有一道雪花酥皮点心。慕容离看着那点心,却发现执明在看着他。
此时有一内侍前来,对执明低语几句。
执明听后点了点头,对慕容离道:“本王少陪了,瑶光王随意就好。”于是转身离座,顺着回廊走了出去。
慕容离看着执明的背影,忽然发觉见面之后自己还连一句话都没跟王上说。他想要叫住他。可是叫住他又能怎样呢?如果要为了王上好,最好是少同他讲话,不要打搅他的生活,早点回到瑶光去。明日一早就起程好了。
但是他骗不过自己。他不想走,他想在这回鸾阁中住下。即使知道不可能留在这儿,至少希望王上快点回来陪他一会儿。
等了许久,执明都没回来。慕容离只得自斟自饮,不多时已有三分醉意。他又看了看碟子里的点心,趁着四顾无人拿了一块,从中间轻掰开条缝。那点心很精致,雪花酥皮里边裹的粢糯米,再往里一层是鹿脯肉松的馅,最中间是枚糖栗子。
看起来很好吃。
慕容离的嘴角微微牵动。最后他还是没吃,把点心合好又放了回去。他总觉得自己方才看着这点心的时候,王上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与其说异样,不如说像回到了从前。这点心究竟是……
“瑶光王,别来无恙吧?”
不知是谁故意说了和执明方才同样的话。话音不寻常地细而尖厉,像是说话时捏住了嗓子,不完全似男子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慕容离不防打了个冷颤,全身的寒毛突然倒竖。他身子往后一斜,隔着衣服摸索着藏在怀里的血玉发簪。
怎么会,现下明明是白日。怎么会听到这个声音的?
“你居然还有脸跑到这里来,是想和天权王也‘做个交易’吗?”那声音不屑而轻蔑,带着十二分讥诮,“下作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