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宵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出手。
他仿佛受了魔障一般,在那个声音的蛊惑下拔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发力气刺入毓埥的后心。
之后毓宵重重地喘着气。他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这一回毓埥不得不死了。他本来就该死的。谁教他把伶伎当忠臣,活该是这种下场。对了,他还弑父杀君呢,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他该死,死得好!
毓埥惊异地看向毓宵,似乎不敢相信毓宵会对他出手。但他到底在咽气之前想明白了,强忍着伤痛更加艰难地对毓宵说道:“去找长史,长史……会保护你。哥哥的金刀就给……你了。”
他看向毓宵的最后一眼,似乎带了些长辈看没长大的小孩子那样不放心的意思。之后他垂下眼去,没了生息。
毓宵心头大震。他没想到王兄居然不恨他,还要把象征遖宿王权的金刀给他。还有,难道王兄早就知道他与长史之间的事吗?
他一时心思烦乱,不慎被匕首割伤。血滴了下来,与毓埥的血竟然融在了一起。
“啊……”毓宵轻呼出声。
而那声“哥哥”却再也没能叫出口。
因毓宵在遖宿根基不稳,此时称王难以服众。长史把毓埥遇刺之事压了下来,并暗中派人手追查慕容离的行踪。
慕容离与遖宿追兵数次交手,都得以逃脱。他知道毓埥的死讯,出逃时还带走了昱照关图。如果找不到他,迟早是祸患。
虽找不到慕容离的行踪,长史并不是毫无办法。
这一日,毓宵来到遖宿大牢。
若是换做别人,小时曾在牢房中度过那样可怕的一晚,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想来第二次。但毓宵却不怎么在乎,至多是有点触景生情罢了。何况他今日是来看热闹的。
真巧了,这牢房正是当年关押他的那一间。
未等毓宵走近,就听见牢中传来嬉笑怒骂之声。
一狱卒道:“来,换下一个。”
“我下一个。”
“你滚边去,下一个是我。”
四五个狱卒你争我抢,吵嚷不迭。毓宵快走到牢门口时,见有一狱卒在外把风。那把风的狱卒听有人来,大声咳嗽了一声。见来人是毓宵,讪笑着道:“王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毓宵时常出入烟花之地,什么花样没见过。他打眼一瞟,就知道狱卒们是在做什么勾当。不屑地哼一声,“长史大人令你们审这小子,你们倒审得逍遥快活。招了没有?”
把风的狱卒连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靠毓宵近些,悄声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小子嘴硬着呢。咱们打折了他的骨头,挑断了他的筋。半个字也不肯吐。有两次咱们都以为他已经咽了气,打算从牢里扔出去,谁知他竟是装死的。”
“噢?”毓宵眉毛一挑,看着牢中那个趴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咱们还哄他说,他主子已经被抓了回来。受不住酷刑,该吐的都吐了,他一个人硬撑着也没用。这小子像是不信,仍不肯招。所以弟兄们才……变了个法子。”把风的狱卒笑得有些尴尬。
毓宵因幼时的经历而憎恶狱卒,不屑于同他们调笑。他怒道:“问你招了没有?哪那么多废话!”
“还,还没有。”把风的狱卒不敢再笑了,低下头去。牢房中那几个狱卒见毓宵震怒,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一群废物。”毓宵喝道:“滚!”
“是,这就滚。”几名狱卒夹着尾巴似的从牢房跑了出去。
毓宵进了牢房,俯下身看着那个已经被折磨得不似人形的囚犯。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竟是没有呼吸了。再抓着他手腕处试探。
脉象很弱,但是还有。
毓宵冷笑道:“有意思,还装死么?”
囚犯似乎稍微颤抖了一下,就不再动了。毓宵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他裹起,带出了牢房。
此人是慕容离的护卫,庚辰。
毓宵并没想好一个要带庚辰走的理由。狱卒小心翼翼地来问他时,只得到他的一句:“人我带走,你们自己看着办。”
为何要救他呢?
是因为他也被关在那间牢房,受了狱卒的欺凌。是因为他为了从牢中逃出去而忍着伤痛假死。是因为看不过去他对慕容离死忠,却被遗弃在此。或者只是因为自己抓住他手腕时,他轻轻颤抖的那一下。
毓宵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他替庚辰擦净了脸上的血污,这才发觉庚辰眉目清秀,难怪会被那帮狱卒惦记上。
他又取了伤药来给他敷着。或许是因为上药刺激了伤口,意识不清的庚辰开始拼命地反抗,在毓宵的胸膛上抓出了纵横交错的血痕。
切,性子这么烈。
毓宵估摸着他是把自己和那帮下三滥的狱卒混为同一帮了。见他人又昏沉,于是不同他计较。自行涂了伤药了事。早晨正碰到长史要来见他,他便吩咐夜枭把庚辰送了出去,先找地方藏起来。
没过多少时日,毓埥已死的消息竟然走漏了风声。长史只得出面主持大局,不顾某些臣子的反对,拥立毓宵为王。
这下子毓宵也有的忙了。好几日都没工夫去看庚辰。只嘱咐夜枭把人看紧,不能让他逃了,也不能让他死了。夜枭来回话说一直昏迷,已经让巫医用了药吊着命,王上不必挂心。
好不容易这日有些功夫,毓宵便想去看看庚辰。按照夜枭说的地方找过去,见这附近十分偏僻,比冷宫也不如。于是稍稍蹙起了眉。
庚辰暂时栖身的厢房很是简陋。毓宵走进厢房的时候,正好见到庚辰转醒过来。庚辰吃力地撑起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哟,醒啦。”毓宵坐到床边,把端来的药碗杵到庚辰面前。“那正好省点事,你自己喝吧。”
庚辰不去接药碗。抓紧了被子,手指几乎攥得咯咯作响。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昏迷的时候,竟然受了这敌人的恩惠。如果他此时还有力气能下得了床,一定立刻离开遖宿。
毓宵看懂了庚辰的意思,不屑道:“本王可没那么好心救你。这是毒药,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你就能去见你主子了。”
庚辰满面怒容地瞪着毓宵,转瞬间他的眼圈似乎红了。从毓宵手中夺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把药碗用力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毓宵看着那地上的碎片,不怒反笑。他拍了两下手,赞道:“好,有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