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国东南面,与被灭的天枢国接壤之处有一处密林。黄昏时分,十几名逃得性命的遖宿兵士在此休息。行装之物一应俱弃,连食物也缺乏,他们中有的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仲堃仪稍微远离遖宿军休息之处。他到水边洗了一把脸,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暗暗咬牙。
那日,毓宵下令佯装撤退,待天权军追来当即反扑。谁知竟中天权之计,剩余残兵又被冲散。慌乱之中,仲堃仪派人告毓宵要从旧天枢国集结民兵,与天权再战。天枢与天权毗邻,于是他先行撤往天枢境内。
仲堃仪与天枢旧僚素来不合,甚至积怨不浅。但若能拿下天权,对各方都有好处,以利诱之,天枢旧僚多半会同意。谁料想刚到天枢,就得知天枢旧僚因为听说遖宿王城空虚被围,唯恐落后少占了好处,已经集结丁壮往遖宿去了。眼下一时半会再要找民兵也不是容易事。
遖宿同天权的战事一定吃紧。仲堃仪决定留部分弟子在此集结民兵。他自己先同毓宵会合,以通音信。待得知战况如何,又有了些新的兵力,一举再攻天权。
好不容易找到逃出来的遖宿残军。他们都狼狈不堪。毓宵的脸色比遖宿兵士更差了十倍,而且暴怒无常。他不但不听仲堃仪举兵再战的计策,反倒大骂仲堃仪临阵做逃兵。
仲堃仪心下恼恨,却不敢多言。毓宵也实在太反常了,大发雷霆之后又远离众人,一言不发地独自坐着。仿佛一身颓丧,完全失去了战意。
难道不跟天权再战了吗?
放弃吗?认输吗?委曲求全吗?
当年天枢王不听仲堃仪的计策而委曲求全,结果国家覆灭,自己也被鸩杀身亡。仲堃仪回想起来,无异于被揭开了伤疤。
“先生。”
仲堃仪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是宁升。他被毓宵破口大骂时宁升也在侧。宁升毕竟年轻,被惊得不知所措。可谓是跟着他无端遭了横祸。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宁升反而宽慰道:“今日之事,先生不要太在意。学生觉得遖宿王似乎有些异于往常。”
连宁升都看出来了。仲堃仪点了点头,“连遭败绩,也难怪如此。若是今日夜枭在此,说不定比咱们也好不了多少。”
宁升道:“听说夜枭在保护遖宿王撤退的时候阵亡了。”
仲堃仪思忖,毓宵性情大变或许是因为夜枭之死。遖宿折一员猛将,情势更加不利。为国君者颓丧不振。后有天权追兵,王城又被多方势力围困,一时相救不得。到了这地步,恐怕再有才能的谋臣也无力回天。他压低声音道:“遖宿大约气数快尽了。”
宁升惊问道:“那,先生往后有何打算?”
仲堃仪站起身,看着映在水面的夕照,缓声道:“我自认有王佐之才。奈何不逢时,偌大天下,竟无一王侯可堪辅佐。此番或许是天意。呵,不如我……”
称雄天下,自立为王。
夕照映在仲堃仪的脸上,他的瞳仁里微微泛起一层金色。让他和不远处那个带着满身颓丧的人比起来更像一个王者。
宁升看懂了仲堃仪的意思。他先是有些震惊,随后恭敬地跪下向仲堃仪行了一礼,道:“君上……”
仲堃仪立刻示意他嘘声,又附耳道:“得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成大事。眼看天下皆乱,只有天权完好。为今之计,先入天权假意为臣。天权王昏聩,不出两三年,就可将他手下的能臣除掉,暗掌天权实权。到时弑昏君,平四海,一统天下,大事可成。”
宁升听得紧张,又为这一番话感到振奋不已,过得片刻心绪才稍微平复。他道:“君上高见,必成大事。只是天权王一定已经知道您久在遖宿,又替遖宿王谋划攻打天权。这时候去天权的话,天权王很有可能会对您不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