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请我……进去。”
执明脸颊发烫。他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内侍穿过水榭,进了内堂的书阁。
内侍悄声退下。执明见慕容离已经解了披风,端坐在书案前,正研着潭柘紫石砚里的墨,看起来十分专心致志。执明有些犹豫,别是方才那小蹄子谎报军情。若是阿离没请他,他刚说了让人家早点休息,又贸然闯进来,岂不是十分失礼。
过了片刻,慕容离仍是研着墨,头也不抬,只道:“王上,怎么不关上门?”
执明涨得满脸通红,这下可好,冒冒失失闯进来,刚进书阁就被阿离给赶回去。他恨不得把那个谎报军情的内侍给暴打一顿,赶忙道:“好,这就关。”说着就忙不迭地从内堂退了出去。
“王上。”慕容离放下墨锭,抬眼看了执明一眼,又低下头去摆弄书案上的纸镇,他漫不经心道:“你站着外面,怎么关得上。”
执明心里一高兴,差一点就蹦起来。他赶紧转身又进了书阁,匆匆掩了门,又把门闩了个严实。他走到书案前坐下,趴在案上托腮看着慕容离,眉开眼笑,兴奋地喊了一声“阿离!”又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厉害,稍微收敛了一下表情,这才问道:“你这是要写字么?”
慕容离用食指点上自己的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执明会意,用力点了点头,就坐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地看。
执明见慕容离取过一只中锋獾毫笔,案上铺的是四尺熟宣纸,就明白他是要作画。慕容离落笔如罥烟,先在纸上勾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他一边画,一边以手为拃,在纸上丈量。执明凑得又近了些,见慕容离的手指纤长而指节分明,暗自感叹阿离当真是天仙下凡,连他的手都生得这么好看。
在慕容离放下笔的时候,能看到他手掌上生了一层薄薄的剑茧。大约是从遖宿回来的途中一路与刺客交手,剑常不离身的缘故。
执明心想,阿离这双手,题诗作画,抚琴弄箫该有多好,偏偏被剑给磨成这样。日后一定好生护着他,一定不让他再遇到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慕容离在作画时十分专注,仿佛已置身世外,根本没发现执明握紧拳头。此时已经能看出他画的是崇山峻岭,山势十分险峻,沟谷纵深,有如天堑。
这是昱照关,慕容离要画的是昱照关全图。
起初执明听慕容离说遖宿得了昱照关全图,虽然惊异,却不怎么担心。因为绘制地图需要以车舆丈量,更多的时候是绘图者实地步行考察。昱照山山势极险,那些险峻之地,别说是人,就连走兽也寸步难行,只有飞鸟能飞得过去。就算有人能画得出来,肯定也是谬误颇多。遖宿想要凭着一张错误百出的地图打过昱照关,完全是笑话。但站在揽月台顶俯瞰,那昱照山却能尽收眼底。若是给遖宿得了这样一张图,当真不得不防。
执明渐渐明白,慕容离要他进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绘制昱照关地图必然要秘密行事。有他这个王上在此,无人敢乱闯回鸾阁。就连内侍也只知道慕容大人是同王上在一处,却不知他在作画。执明见慕容离停笔思忖的时候越来越多,可能是有些细节记不得了,但他还在凝神沉思,显出十分努力的样子。
“阿离。”执明见慕容离已经有些倦色,提议道:“不如今日先画到这儿,等明日本王再来陪你画。”
慕容离侧过脸,低声道:“我擅自绘制昱照关景图,王上不怪罪么?”
“为何要怪罪你?”执明眨了眨眼睛,“本王不是早就说了,在本王这儿,阿离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试试多久可以画好。”慕容离将画纸卷入画轴中,和其他画轴混在一处。他很认真地看着执明,“等我画好了,就把此图献给王上。”
“好,好啊!”执明高兴地刚要拍手,又被慕容离制住,示意他噤声。
此时已过了亥时,正当就寝。寝殿与内堂的书阁相连。慕容离也不唤人进来侍候,自己转身进了寝殿。执明稍一犹豫,也跟了过去。
慕容离站在镜台前,似乎想把头上的发簪取下,手臂抬到一半,又垂落下来。执明一见,果然是他伤还没好全,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赶忙道:“阿离别动,本王来帮你。”
慕容离真的就没动,执明站到他身后,将他发簪取下。随着发簪一滑,慕容离长发散落,垂在执明手上,发丝清凉幼滑,如细润的泉水淌过手背。执明手上一颤,不小心夹了一缕发丝在指缝里,他怕扯疼了慕容离,赶紧又放开。
这时候执明才留意那发簪是只极普通的银簪,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他将银簪放在镜台上,见镜台旁边只有一把木梳,再无其他物件。
执明不禁暗想,自己送给他的血玉发簪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他今日原是打算走的,竟也没把血玉发簪戴着。是不是他已经不喜欢那个发簪了。哎,算了。等下次找更好的玉料,再做新的给他。
慕容离已经解去外袍坐在榻上。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枕下,赫然是那血玉发簪。执明偷偷瞥见,心下一喜,笑意不经意间浮上脸颊。慕容离钻进被子里,见执明似乎又在痴笑,小声道:“王上快回去休息吧。我明日……再派人来请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