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恩早就来了。他立在院门前树下,已经看了好些时候。
自从被陛下罚了以后,青年再没在人前谈论过吏治和朝政。私下里却像疯魔了一般,日日夜夜将那些策论写下来。
一页又一页,整理成册。
李元恩想说,这些事情谁会在乎呢?
羽翼渐丰的小皇帝不会在乎,独揽朝纲的摄政王不会在乎,满朝文武也不会在乎。
甚至青年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计策,根本就到不了这些大人物手里。只能藏在柴火堆里,和那些枯枝烂叶一起,日渐覆盖上尘埃灰烬。
他想劝青年,有这些时间,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想想如何迎合圣上的心思,多挣得些宠爱,也能不至于活得这么清贫。
可他说不出口。
他眼前总浮现出多年前那个中秋,少年白衣持剑,在月下昂然道:“人有所忘,史有所轻。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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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恩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收拾表情,整好衣冠,上前相见。
走到近前,才发现青年越发清瘦了。旧衣裳披在身上,都显出几分宽大来。
他自受刑之后便身体不好,又没吃到几分荤腥。陛下倒是常常临幸,但从来都不知节制,更别说怜惜疼爱。
青年本来就心思极重。遭受如此打击折辱,嘴上不说,不知在心头百转千折了几个来回。
见他来了,青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
他最近面上神色愈发寡淡。突然笑起来,却像春来河冰乍破,教李元恩不由愣了愣。
当真不似凡间人物。
李元恩从袖子里摸出两颗桃。又拿出怀里揣着的糕点,递给青年。青年脸上的笑意更大了,眼睛好似也亮了起来。
糕点是京城里最好的那家。青年以前最喜欢那家的糕点了。
李元恩把小食放在院中几案上。青年起身回屋,给他布置坐具,张罗些茶水。
李元恩眼神一凝。
青年脸上并无痛色,姿势也是再正常不过。
可转身过去时,他却分明看见,青年身后的衣物,粗糙的白色布料上浸了好大一片血色。甚至往下面,顺着脚踝上的锁链,滴落下来。
昨夜陛下来过。但他不知道会如此这般……暴虐。
李元恩心里酸楚。但又强自装作无事发生。
青年取了茶碗过来。
就两个碗。盛了些白水。
李元恩眼尖,瞧见其中一个缺了口。青年把完好的那个递给他,自己留了那个破的。
大概是怕他见着心疼,青年衣袖垂落,轻轻掩住了手里那碗口的缺损。
以前他们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用的是官窑瓷器,喝的是各地最好的贡茶。
现在却……何至于此。
李元恩挪开眼,举起茶碗喝了一口。强笑道:“阿白,今日是你生辰,我又正好休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都一并给你弄来。”
青年笑着,眉眼弯弯,像是融进了细细碎碎的日光:“今天……我只想吃御坊斋的烧鹅。”
李元恩一愣。
是啊,他自己也不过是战战兢兢,仰人鼻息地活着,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青年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如何不知。
可他又如何给得起。
不如就说个普普通通的烧鹅,也算全了两人的颜面。
初夏的阳光里,李元恩竟一时感到手脚发寒。
他低下头,收敛了表情。抬头却是笑道:“好。晚上定会给你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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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海有些苦夏。
御书房里已经放了冰。可他翻阅那些奏折,想到晨间利益纠葛、争执不休的朝堂,心里不免烦闷上火。
想找人泻火。
后宫里的妃嫔都是重臣子女,不可轻慢待之。也提不起兴致。